複活節到了。第一天,她本來計劃睡個懶覺的,可是卻被電話鈴吵醒了,卻是找他的。她聽見他接了電話,應了幾聲,就掛了。迷迷糊糊地問他,是誰。他一時沒有回答,她突然就明白了,說,‘有事出去嗎?就去吧。’他沒有應聲,過了好一會,終於說,‘是有些事情,今天不能陪你去看那個展覽了,要不我們改天?’改天?這件事情隻怕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她知道。但是她還是說,‘好的。我還要睡一會兒。’他輕輕地起來,漱洗去了。今天他特別地磨蹭,直到她沒了宿頭,起了身,他還沒有出發。她到廚房的時候,看到他舉著一個杯子在發愣。她重新燒了水,問,‘要熱水嗎?’‘哦,不用了,我這就出去了,中飯就不回來吃了。’‘好的。晚飯不回來的話記得打個電話。’‘晚飯應該會回來的。’
吃過早餐,她整理了一下房間。雖然之前她也一個人住,但是現在習慣了他,他不在,家裏顯得有些空了。於是她決定去看展覽。
那是一個中國文化主題的展覽,開始已經有一會了。琳達也曾經約過她,隻是她早就和他說好了,所以就沒有和琳達一起去-琳達的先生對這些是不感興趣的。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約琳達,但是馬上決定了不。她不是一個人,還有雙雙呢。而且,她今天不想和人聊天。
雙雙對於和她倆人一起在周末出門是很興奮的,周末她一般都禁止它變成人形,因為會很別扭。可是今天他可以化作少年一枚,端坐在她旁邊。一興奮,話也多了起來,‘姊姊,你收的那個四相玉佩,那個白虎也是有靈氣的呢。’‘哦。比玉握的那兩隻小豬怎麽樣?’‘強多了。如果姊姊想,是可以看見它的。’‘其實,它以前的靈氣還是很強的,隻是那個玉佩上還有一絲怨魂在,而它不知為何用自己的靈氣養那縷怨魂,兩千年了,所以靈氣磨掉了不少。’她想起了得到這個玉佩時做過的夢,難道和那個有關?‘它告訴了你為什麽這麽做了嗎?’‘沒有,它不怎麽搭理我。’語氣中竟有些落寂。她竟然有了些內疚。
中國文化主題展分好幾個廳,分別展覽了書畫、陶瓷、青銅玉石和鑄幣。中國傳統繪畫中,她最愛清朝以前的山水,清早期的也好。就是後期,各種設色,多了精致,少了氣勢和意境。而山水畫中,她最愛倪瓚的。這次的展覽中居然有倪瓚的一幅山水,她為此駐足了很久。一邊的雙雙也特別安靜地陪著她看。走出書畫館的時候,雙雙忍不住說,‘你剛才真地很像姊姊。’她心笑,‘你不是一直叫我姊姊麽?’他沒有接話,反而接著說,‘以前姊姊也喜歡在山水間流連,很不喜歡鬧市的。’她默然,‘剛才你姊姊也很喜歡這幅畫呢。’
她想把青銅玉石廳留在最後慢慢看,所以就走過入口,直接往陶瓷廳走去,可是卻被雙雙拉住了。‘姊姊,我們先進這裏。’她一愣,雙雙一向是她的小跟班,從來沒有什麽主見的。是因為?她閉了閉眼睛,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感覺從廳裏傳來,那種和雙雙相似的感覺。‘你感覺到了什麽?’她問。‘說不上來,就是有一直迫切地想進去的感覺。’於是她改變主意,和他一起進了青銅玉石廳。她用心跟著感覺走,很快就看到了它。這是一隻白色的瑞獸,帶著黃色的沁。四足雙翅,頭上一角,是為天祿。隻見它匍匐於地,首微昂、口半張,似在對誰而嘯。‘這個,難道是單單?’她忽然福至心靈。
她看到那隻白玉天祿睜開了眼睛,先是迷茫地看了一下四周,然後就一蹦,蹦了出來。一下子化成了人形,站在了雙雙的旁邊。它和雙雙長得一模一樣,隻是沒有雙雙的那股孩子氣,眉宇之間多了一絲成熟和穩重。單單看著她,問,‘姊姊何時脫身?’雙雙在一旁回答,‘姊姊沒有脫身,她不是姊姊。’想了想,又補充說,‘她也是姊姊。’雙雙看看他,再看看她,沒有再說話。她對它說,‘你能跟我們走嗎?’‘應該可以。’‘哇,你已經這麽厲害了?可以離開附身的容器了?’‘也不能完全沒有容器。姊姊戴著的那個手鐲可以容我附身嗎?’她有個羊脂玉的手鐲一直戴著,這是前年聖誕時回國認識的那個老李給她的。‘沒問題。’‘不行,我跟你換,你可以用我的青玉辟邪,我要這個。’單單不理他,她也不理他,繼續往下看展品,雙雙繼續在她的耳邊呱噪。後麵的展品她很快地掃過了,實在有些心不在焉的
從青銅玉石廳裏出來,她有些累了,想著可以和他再來一次,於是決定今天先到這裏。走出展覽館,走進了一家附近的咖啡店,點了一杯紅茶。歇一會兒。雙雙還在為容器問題和單單糾纏,而單單什麽話也不回,就是跟在她後麵。
‘雙雙,你怎麽會在這邊的展覽館裏的?’她問。她看過介紹,這次展覽的文物都是從其他幾個大博物館借來的。
‘我也不知道。姊姊被封印之後,我也進入了沉睡。如果不是姊姊剛才的召喚,我還不會醒來。’
她想問,姊姊是為什麽被封印的。可是想想決定還是不問了,反正早晚會知道的。
門外湧進了一群說中文的人,看穿著聽交談應該是國內的旅行團出來旅遊的。她忽然心中一動,分明看見其中的一個人身上飄出了一縷黑色的氣息,悄無聲息地附著在雙雙的身上。她皺了皺眉,看見單單伸手一探,從雙雙身上把一縷黑絲拉了出來,不動聲色地一袖,就不見了。單單轉眼看看她,露出一絲淡淡的笑。
這群人中有倆人的交談漸漸大聲了。其中一人拿出一件紅色的小小的東西給另一個看,並且說著什麽,語氣激烈,另一個人沒有接,卻指著它說不出話來,突然之間就沒有人說話了。那個拿出東西的人突然喊起來,‘怎麽回事,怎麽回事,顏色怎麽變了,這個不是剛才那個,那個老板騙人。’說著就站起來衝了出去,其他人也跟了出去。她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不緊不慢地喝完手中的茶,就回家了。回來的路上,單單沒有和雙雙搶,一個人坐在後排。
回到家時,快五點了。她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打電話給他,想想他應該也不方便,還是覺得多做一些,大不了明天吃剩下的。不過,先給他們各點了兩柱香。
五點半時,他來了電話。說,晚飯不回來吃了,他在自己父母家吃。
‘好的。你如果晚了,就不要回來了,畢竟有兩個小時的車程。反正長周末,明天白天再回來吧。’她回。
‘我有數。’
放下電話,轉身,發現單單在看著她。‘他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
‘我知道。那個人是他以前的女朋友。’
‘你撿到我們倆個的時候,他也是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
她愕然。‘那個時候白龍和青龍是兄妹。’
單單不再說什麽了,隻是默默地看著她。
她一下子把時間串起來了-她是往南方的路上撿到了單單和雙雙,那個時候她剛剛幫他掩蓋了他和那個姬妾離開的線索,然後刻意和他背道而行。
下意識地,她坐在單單的旁邊,對他解釋說,‘他的前任應該是出了一些事情。他今天晚上會回來的。’單單沒有接話。
‘你收住的那個怨魂是怎麽回事?’她想應該轉移話題了。
‘哦。’單單從袖子裏撚出了那縷黑絲,一鬆手,那縷黑絲就飄飄蕩蕩地向書房的方向去了。她心中一動,跟在後麵。這時,雙雙也看到了這縷黑絲,跟著他倆,走到了書房門口。黑絲不動了,可是她有些明白了。打開自己的櫃子,拿出了那個白玉虎。黑絲還是沒有進書房。她拿著玉虎,走出了書房,進了起居室。她輕輕地摩挲著手中的玉虎,漸漸地,看清了一個白虎的影子,慢慢的脫離出來,然後一縷灰色的氣息出現了。那縷黑絲要衝過來,可是白虎就在灰線附近,黑絲無法靠近。她閉上了眼睛,感覺到了黑絲的憤怒和灰線的悲傷。她試著和黑絲交流,可是除了憤怒,她什麽也感覺不到。她睜開眼睛,白虎看著她,對她說,‘因為輕信和忠厚,被自己視作長兄的人利用,抓了自己的手足。本來以為隻是囚禁,卻無法阻止他們被殺害。所以他一直不肯入輪回,寧願魂飛魄散。如今,我也護不住他了。’‘那個又何嚐不是?他剩下的隻有憤恨,其他的都已經消散了。’她說,‘你不要再護他了,讓他去吧。’
白虎悲傷地看著她,她平靜地回視,好一會兒。白虎的影子慢慢地淡了,聚回到了玉虎上。那個灰線沒有回去,仍然和黑絲相對著:黑絲迫近,灰線就像被衝散的煙,慢慢地淡了,她耳邊似乎傳來了一聲歎息。黑絲忽然四處衝撞起來,仿若沒了頭的蒼蠅。她似乎聽到了怒吼,然後忽然,黑絲定住了,沒有幾秒鍾,化作了黑色的灰塵,落到了地上,仿若有一陣風吹來,就什麽都沒有了。前塵舊事了無痕。
許久,雙雙說,‘他們都輪回去了嗎?’
她沒有回答。單單看了看她,回答說,‘不是,他們都魂飛魄散了。’
她摘下了鐲子,告訴單單和雙雙都呆在書房裏,不準出來。然後在浴室裏放了一缸水,她要好好地泡個澡。
泡完澡,把頭發吹幹。拿本畫冊,在臥室慢慢地看著,突然知道,他回來了。她沒有動,聽他用鑰匙開了門,聽他慢慢地走近,打開臥室的門。她抬眼看他,他也看她。她站起來,他忽然快步走向她,然後一把抱住她,抱得很緊。她輕輕地撫著他的背。許久,他才略鬆開些。
‘怎麽了?’她問。
‘想你了。’
她笑,‘也就一個白天沒見。’
‘不是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他把頭埋在她的發間,悶悶地說。
她拍拍他的背,他放開了她。
‘她病了,很嚴重,一直沒有告訴我。’他坐下後,就開始了訴說。‘爸媽昨天才知道,猶豫了一晚上,忍不住今早就打電話給我。’
‘她現在在哪裏?’
‘她回來了,住她父母家。我今天去看了她。她頭發都沒有了。以前她有一頭濃密的栗色長發,她最看重她的頭發了。’‘半年前就確診了,她是回來做的化療,一直沒告訴我們家。如果不是碰巧……醫生說她最多還有半年。’
‘她一直沒有另外交男友,對嗎?’他看著她。她沒有看他,而是看著站在門口的單單和雙雙,繼續說,‘你打算怎樣?要不要到你父母家住一段時間,方便多陪陪她?雖然上班遠了些,也不是不可行。’
‘我想,她並不需要我的憐憫。而她想要的,我給不了她,多去看她反而不妥。’
‘她反正沒有多少日子了。’也許她會樂意在謊言中死去,她想。
他抓住了她的手,‘你對我說過的,抓在手中的才是真實的。’
她看著他,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熱,‘我沒有這麽小氣。’
‘如果你真的不在意,我會傷心的。’頓了頓,他續道,‘我在意。’
想了想,她承認,‘我也在意。’
她瞟了一眼門口,‘出去。’她在心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