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上午,門鈴響起來的時候,她剛剛把烤好的蛋糕拿出烤箱。會是誰呢?一邊想著一邊走去開門,居然是琳達。怎麽會是琳達?而且還沒有帶孩子。她當然沒有問,笑著將琳達迎了進來。正好,蛋糕配茶。吃了蛋糕、喝著茶,必不可少的客氣之後,琳達沉默了。她於是捧著杯子,不說話,也不看琳達。
‘你和他處了那麽久了,為什麽還不結婚?’
她詫異地抬頭,琳達卻沒有看她,而是盯著自己的杯子。‘他又沒問過我。’
‘他說,他提過要和你搬一起住,你立馬拒絕了。’
她笑笑,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對他的感覺能保持多久呢。反正也沒有要孩子的計劃,就這麽約會也是不錯的。’‘你今天怎麽回事?突然就來了。孩子呢?’
‘孩子有婆婆帶著呢。’琳達頓了頓,接著問,‘我今天可以住在你這裏嗎?’
‘可以啊,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謝謝。’
‘沒關係。要不一起出去逛逛,順便找個地方吃午飯吧?’
‘好。’
飯吃得很沉默。看著琳達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在考慮,是不是應該主動問她。可是還能夠有什麽事情呢?不是夫妻之間就是婆媳之間有問題,否則琳達不會拋下不滿周歲的孩子來她這裏散心的。琳達是個善良率真的女子,隻是有時候性子有些急。她倆是手帕交,相知甚深,而別人就不一定了。她還是決定什麽也不問:如果琳達想說,她自會認真地聽,並且為她分析;可是如果琳達不想說,她就隻負責幫助她暫時忘卻煩惱。看著琳達沒有要逛街的意思,她就提議回家。正好,前幾天買了一塊翡翠魚,計劃給琳達的生日禮物,就先給她吧。還可以講講那個夢。
那個翡翠魚是在一個小小的拍賣會上得到的。其實最開始,說不上多喜歡,彎彎的一尾,腦袋是腦袋,鱗片是鱗片,沒有太多的立體感,就是陰線刻出的樣子。玉是一種說不上是白是黃的顏色,最開始,她怎麽也想不到居然是翡翠。刻紋裏,歲月積累了黃褐色。可是用光一照,整個魚的身子通透得不含一絲雜質。隻是在頭部,玉的內核裏飄著幾縷淺淺的綠色。翡翠?可是按照它的雕工來說,實在算不上是上品。不過回過頭來想,舊時對翡翠的品相評價,是以色為上的,這麽一個隻飄了一點綠色的翡翠應該在當時算不得上品吧?所以才被漫不經心地雕了一條簡單的魚。隻是如今翡翠價值不菲,所以它的價值也水漲船高了。琳達的生日就要到了,她隻愛翡翠,就拍下來送她吧。
可是,就是這麽一個翡翠魚也帶給了她一段奇怪的夢。
夢的開始是紅色的,帶著頭蓋的新娘在同樣色係的房間裏端坐著,清朝。那是兩個殷實農戶的聯姻,門當戶對。而那個翡翠魚就是她的嫁妝之一。喧鬧之後就是日常的男耕女織。婚前,也許相識,也許有著朦朧的感覺以及期待。婚後依然是油鹽醬醋,鍋碗瓢盆。農戶家的男兒是實在的,就如父親對待母親,雖然不會甜言蜜語,卻知道男兒要撐起一個家。農戶家的女兒是能幹的,跟母親學了一手好針線。本來生活就是這樣,雖然平淡但是何嚐不是幸福?
然後,他們有了孩子,龍鳳胎。生產的時候,兒子先出來,女兒因為胎位不正,讓母親痛苦了很久,久到以為自己失去了這個孩子。幸好最終母女平安。因此女兒的重要在母親心裏遠遠地大於兒子,大到了讓婆婆非常不滿的地步。然後就有了她各種的爆發和歇斯底裏。其實那個在如今有個名稱叫產後憂鬱,而那時,誰也不知道啊。孩子慢慢地長大,她養成了不停抱怨的習慣,丈夫愈發地沉默。兒女長大了,娶的娶、嫁的嫁。公婆老了,先後去了。
然後是穿著製服的洋人軍隊,槍聲和火光。她被丈夫護在身下逃過了性命。她劫後餘生,可兒子兒媳,女兒女婿無人幸免。最後一個畫麵,是她走進一個當鋪,把這塊翡翠魚遞給了朝奉。那時的她,歲月在她臉上已經刻下了如今日的翡翠魚一般的滄桑,而那時的翡翠魚卻因她一直隨身攜帶而散發著瑩瑩的光澤。
故事講完了,琳達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是想勸我珍惜嗎?’
‘我也不知道啊,琳達。這個故事,外人看來,似乎是那個女子有些不懂珍惜。但是對這個女子而言,她沒有壓抑自己的不滿,恣意的宣泄出來了。如果她最終後悔了,並且後悔了整個餘生,那麽她不是更加不珍惜她丈夫拚死救下的她的性命?’
‘那麽你說,她後悔了嗎?’
‘這個麽,我也不知道啊。’
琳達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估計主要是擔心兒子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