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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我的家 (三)我的父親(3)

(2025-03-08 19:33:38) 下一個

        (三)  我的父親(3)

         由於內戰戰亂,上海私立兩江女子體育專科學校被迫關閉,父親調到原上海南市區的分校—私立兩江中小學校總務科工作。該學校的校長是原校長陸禮華的學生李冰伯,她是中國著名的曆史學家、教育家、社會活動家周穀城的夫人。我在那裏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看到過她,高高的個子,是個富有高智氣質的女性,說著一口帶有湖南口音的普通話,並難得聽過她在全校師生大會上的訓話。

         戰亂也影響了我們老家百姓的生活,開始不斷的有我們老家的人來上海謀生。我父親的一些老家的朋友也陸續來到上海,我父親那裏成了他們來上海的落腳點。好在他們都是陸續到來的,否則我父親一下子應付不來。幸虧我父親後來照顧他比較年長,讓他在門房間工作。學校到了晚上,他可以讓他們暫時住在教室裏,隻是早晨起的早一些而已。再說他們為了尋找工作,哪有時間和心思來睡懶覺,他們都在早晨五六點鍾就起了床,把鋪蓋放在門房間裏,早早就出去了。

         我在上海讀小學一二年級時都看到過他們,曾多次跟著父親去參加他們的聚會,因此我對他們並不陌生。其中一位叫誌遠的長輩,比我父親小幾歲,因此我總是叫他叔叔,據我父親說,他較先來上海,人也比較聰明、能幹,他見我父親比較忙,總是自己獨自在上海灘闖。他曾在十六鋪碼頭做過搬運工,應該說賺的錢還可以,因此他整整幹了兩年多,他以為能足夠養活老婆和孩子,於是讓孩子隨祖父母生活,老婆可以待在自己身邊,至少回家能有熱菜、飯吃。老婆到了上海,看到自己的丈夫衰老了許多,原來就不太強健的身體更加瘦弱了。妻子怎麽的也不讓他再去幹搬運工的活,寧願回老家種地。最終薄叔叔答應她不再去做搬運工,但繼續在上海找工作。

         一天,他在馬路上閑逛,在一個公告欄裏看到一則轉讓一家洗衣店的告示,當時他看了有點不敢相信,因為價格比他想象的便宜許多,於是他到九江路實地去一看講究。原來該店老板周老板家族裏的人根據當時上海解放前夕的形勢,都想盡早離開上海,準備去香港或台灣。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他的妻兒也都勸他離開上海。當時情況緊急時間緊迫已經不太考慮自己的家產了,隻要能帶走一點是一點。甚至隻要有人來接替他們來管理這家洗衣店讓它繼續運營下去就可以了。因為這個洗衣店已經陪伴了他十多年,對店懷有深厚的感情。薄叔叔聽了老板的敘述,已完全理解老板的心情,因此他並不想與他談店的轉讓價格的問題,說實在他也不忍再去砍他的價格,盡管這個價格對他而言還是不堪重負。轉而他對老板非常有誠意的說:“先生,我非常理解和同情你此時此刻的心情,我是因戰亂從老家啟東來上海謀生的,說實在的,我還不足以擁有這家店的資格和能力。但我有誠意有能力來做好這個洗衣店的代理人。如果你信得過我。”他看見老板在很專注的聽著,並甚至有些動容。他接著說:“如果先生能信著我,我一定不改變現狀,我隻求索取一份能養家糊口的工資,其餘的一切都給你保管著,等待著你們回來,如實如數的交給你。”

         周老板聽了深為感動。因為他心中也有此意,隻是一下子找不到合適的入選,才四處張貼告示。所以當即表示:“我完全相信老兄是個誠實之人,時間緊迫我們不用再去談什麽了,就按老兄說的去辦吧。隻是在走之前,必須把本店一些設備的功能和操作規程及整個作業流程告訴並教會你們,使這個店連續營業下去。”他恐薄叔叔有畏難,接著又說:“還好,這些設備操作比較簡單、方便,中間幾乎不需要什麽調節,我會讓專門為這些設備維修的師傅來給你們介紹的,聽了便會操作使用。”

         雙方經過協商、商量,三天以後,一切都落定了。在該店老板隨同他的家族離開上海去香港的那一天,薄叔叔全家都到碼頭送行,當輪船慢慢離開碼頭的那一刻,雙方揮手告別。突然,薄叔叔用雙手做成喇叭狀在口邊,高喊起著:“我等待著你們回來!”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兩年後,上海解放了。當局進行了一係列的政治運動,在對工商業進行改造運動中,薄叔叔受到了衝擊,一個來滬的打工者一夜裏成為了一個小業主,周記洗衣店成為了公記洗衣店。他在想:“在周老板麵前我將情何以堪怎麽交代?“接著他又自我安慰的想:”好在這一切,全中國甚至全世界都知道。“

         文革期間,他又受到了一些衝擊,但好在在上海,開明而又理智的上海人並沒有對這些人有太過激的行動,他們基本上都安然地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關口。

         改革開放期間,周先生他們可以自由的來往於上海與香港,或台灣之間,周先生他們曾多次來到了上海,可是他們再也找不到薄叔叔了。他在改革開放前夕,因肺癌而去世。他臨走前,我父親曾去看望過他幾次,他告訴我父親說:“周先生的洗衣店我沒有能為他保持住,他那部分的錢我還保管著,希望著他能回來,我非常的想念他。“

         還有一位叫陳念相的叔叔印象深刻。他長的高大魁梧,性情豪爽,快言快語,善於抱不平。在老家來的人群裏有點聲譽。他唯一的缺點,頭腦簡單,處事比較魯莽。來上海後,因為身強力壯,有的是力氣,有力氣賺錢最容易的工作,在十六鋪碼頭做搬運工,因為他力氣大,一般人一下扛兩個包,他可以扛三個包,當時拿的是計件製工資,所以他拿的工資要比人家多一半。有一次,包工頭遇到緊急的活,所謂緊急的活,就是要求搬運工在規定的時間裏完成要搬運的活。很明顯幹這樣的活搬運工要累很多,因為單位時間內完成的數量增加了。可是包工頭還是按常規的單件價來結算,搬運工豈非吃虧了?顯然包工頭接活時不會按常規計算的,分明自己想多撈一些錢。許多人都忍氣吞聲的不吭聲,唯有陳叔叔跑去要和包工頭說理。包工頭一開頭就推說,從來就是一個價格。他就對包工頭說:“以後我們這樣的活不幹了。“包工頭仗著手下人多,心想:“我不在乎你一個人。”便以強硬的口氣說:“你不想幹,從明天起你就不要來了。”氣的他嘴巴直哆嗦卻講不出話來。

         第二天他氣的來找我父親,我父親看到他氣呼呼的樣子,便問他:“你今天怎麽有空來?”他氣的直說:“我現在失業了,我叫你來為我想想辦法。”我父親有點不太相信,因為他一直認為搬運工的活很適合他,幹這種活比較爽快,幹了就知道賺了多少錢。憑著他的身體,怎麽會失業?莫非他身體出了問題?忙問他:“近來身體可好?”

         他冷冷的說:“身體倒沒有什麽問題,現在是有力沒有地方使。”父親聽了問他:“是不是與包工頭鬧了矛盾?”他才把此前因後果都與我父親說了,父親告訴他:“你千萬不要動不動就說不幹,應該心平氣和的主動找他談一次,首先向他道個歉,不該說那種傷感情的話,當時主要生了上家的氣,他不該把緊急的活與平時的活混為一談,這樣就占了我們便宜。“陳叔叔平時比較尊重我父親,有什麽想不開的事,總是會和我父親說,並總是會得到我父親的安慰和幫忙。聽了我父親說的,他決定明天去找那包工頭。

         陳叔叔走了以後,我父親知道上海灘的各種包工頭後麵基本上都有靠山,像陳叔叔這樣的人得罪了他,他未必能罷休,即使向他賠禮道歉。我父親有一個上海的朋友,在十六鋪地區有點小名氣,他原來是個師,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他為人耿直,喜打不平。因此地方上一些地痞流氓都怕他幾分。

         在陳叔叔離開我父親時,又對他說,如果對那包工頭賠禮道歉不行,那你就在你的工友中說,你將出於無奈,隻能回到從前某某師傅的門下拜師再學習一些拳術。那包工頭聽了,未必再不理睬你了。因為陳叔叔的性格、脾氣也酷似那位拳師

         果然不出我父親所料,陳叔叔主動向賠禮道歉時,顯得更加的不依不饒,以殺雞儆猴警告下麵所有的搬運工。陳叔叔在顯得百般無奈時與工友告別說:“那我隻能回到從前的師傅某某師傅那裏去了。“在工友中有人知道這位拳師的名字,於是有人將此信息告訴了包工頭。包工頭聽了先是一驚,後來確信陳念相說正是這位拳師,他真的害怕了。於是在這群搬運工當中打聽誰與陳念相比較親近,後來他們都說一個叫阿六的海門人與他比較親近,於是包工頭寫了一封親筆信托他交給陳念相

         陳念相收到包工頭的親筆信以後,表示不計前嫌首先到包工頭那裏報到,包工頭表示極大的誠意說:“歡迎你回來,並且接受你的建議,以後簽署與上家的契約時,緊急的契約應該與平時的區分開來,一定要維護工友們的權益。“

         也有在上海實在混不下去的,沈士成叔叔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在上海陸陸續續的一直在做臨時工,說不定哪一天叫你卷鋪蓋走人。他素來膽子比較小,一直過著這種擔驚受怕的生活,大約在上海呆了一年多時間後決定要回老家。回家前夕,特地來向我父親告別,我父親見他人很瘦弱,回去哪能吃得起種田的苦,建議他回去還不如在共和鎮開個小店,並表示若經濟上有困難,我父親願意資助一些。他回去後覺得我父親的建議是個好的主意,結果他籌集了一些資金,不足的部分由我父親借給他終於在共和鎮開了一家煙紙店,生意還可以,總算能在鄉下安居樂業的過日子。我父親每年回去,他總是叫我父親到他家裏作客,我父親在家請客老家朋友時,也總忘不了他。

         有一天,父親在上海十六鋪遇見了剛剛從十六鋪碼頭下船的一對兄弟,他們向我父親問路,他們要去大木橋的一個地方。從他們的口音中一下子就斷定他們是我們老家的人。因為隻有我們去老家往來的小火輪停靠在十六鋪碼頭,這我父親比誰都清楚,他基本上每年的暑假都乘坐它回去。當聽到家鄉的口音的就覺得十分的親切。根據他的猜測,他們是來上海謀生的,於是主動問他們,來上海的工作有否有了著落?他們倆有些茫然的搖搖頭說:“沒有。我們第一次來上海,也沒有個熟人,隻是在船上聽人說大木橋那裏可能會找到活幹。”父親看著他倆的年齡與我大哥差不多,小的弟弟還小些,就有了惻隱之心,於是要他倆跟著他去現在的學校—私立兩江中小學校,明天向學校推薦推薦看,至少當晚的住宿可以暫時住在教室裏。父親這麽盤算著。

         當時父親在私立兩江中小學的總務科工作,因為有部分教師和員工將需要在校用餐,正需要兩個做炊事員的員工。第二天一早便領著他們向總務科科長推薦,科長見兩個小夥子長的眉清目秀的看上去清清爽爽的,隻是問了一下是否會燒飯做菜?他倆異口同聲的回答:“會!我們什麽都會。”於是他倆被錄用了,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從此以後他們對我父親特別的尊重和親熱,總是伯伯長伯伯短的稱呼我父親,宛如一家人一般。當時我正好在這個學校讀小學一年級,他們就像親哥哥一樣對待我。那個大哥哥叫張華,小哥哥叫張庭佐。我父親的助人為樂和對朋友的重情重義,不僅於體現在上述的一些故事裏,下一集的故事可能更為使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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