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山下一片紅——童年趣事回憶

2003年的夏天，在中國的長江中下遊地區，出現了近年來罕見的高溫日子，身在澳大利亞悉尼市的我自然是感受不到這一點的。但畢竟父母家人都在湖南衡陽，通過他們的感受，加上我從小在湖南長大，多少也還是有一些感性認識。所以，隔三差五地致電父母問安。近期更多了一點心事：小女姍姍也到了衡陽，跟她爺爺奶奶在一起生活。所以，電話就打得更勤了。除了向長輩請安之外，不免也問問小孩的情況，是否孩子也怕熱呢？她是怎麽渡過盛夏的呢？

說起七歲半的姍姍，做爺爺奶奶的就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小姑娘在外人看起來很老實的樣子，在家裏，卻實在是調皮得很！每天的起床、吃飯、做作業等正常活動都很麻煩，人也顯得懶洋洋的，經常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不動，口裏喊著：“天氣太熱了，不想動。”但隻要一聽到外麵客廳的電視機裏麵放動畫片的聲音，就一軲轆爬起來，也不管客廳裏麵有多熱，大汗淋漓、津津有味地看電視去也。每逢動畫片中插有廣告時，姍姍就趁機溜回空調房間，享受一下冷氣。前些日子，每天上午姍姍要出去和一個叫蓉蓉的小妹妹一起玩，那她每天早上就能按時起床，吃飯也從不拖拉，作業則更是做得飛快，一心惦記著出去玩的事情；這兩天，因天氣太熱，取消了這項活動，小家夥就故態複萌，早上也起不來床、早飯總也吃不完、作業則更是怎麽也寫不完。把兩位老人折騰得夠嗆！聽到這裏，我不由得有點惱火：“這小壞蛋怎麽能這樣？那豈不是讓您們傷透腦筋！”家母一向以直率而著稱，馬上加一句點評：“她呀，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什麽天氣熱啊，全是幌子，一心隻牽掛著玩！”本來要教育教育下一輩，卻不料被老娘搶白了兩句，好像姍姍這點德性全是從我這兒遺傳來似的！沒奈何，隻得搭訕幾句，草草收場。

掛了電話，心裏想：自己小時候真的就這副德性嗎？老媽是不是言過其實了呢？想著想著，還真就想出一件有趣的事情。記得我在七、八歲的時候，和媽媽一起在農村生活，當時，媽媽是農村的小學教師。也是盛夏時節的事情，那時候自然不像現在這樣有電視動畫片可看。可小孩子總能找到好玩的事情，比如和別的小孩比賽抽陀螺，看誰抽得時間久；用小瓦片在池塘裏打水漂，看誰打得水漂遠；這些都是我喜歡玩的內容。但我最喜歡的活動還是看電影，夏天的晚上，在村裏的曬穀場上支起兩根大杆子，中間掛著大銀幕。天一擦黑，孩子們就都跑到曬穀場上玩，邊瘋邊鬧，快活得很，等玩到精疲力盡的時候，電影就開始了。那時候正值文化大革命，電影放來放去，也就那幾部：無非是“南征北戰”、“渡江偵察記”、“平原遊擊隊”之類的老片子，但不知怎麽搞的，孩子們都百看不厭，有的片段連對白都能背下來了，還是興致勃勃地看著。看完電影的第二天，我和小夥伴們還要一起演繹一番昨晚電影裏的片段，我總是搶著扮演國民黨將軍，老實說：從小我就對國民黨將軍有好印象，他們不僅軍服筆挺，動作瀟灑，而且說話也幹脆利索，打仗也是說打就打、說完就完，輸得痛痛快快！一點兒也不像共軍，穿得邋裏邋遢不說，每次打仗前，都要大講革命道理，部隊集合了半天都不出發，急都把人急死了！總之，看電影是我小時候最大的享受。

幾十年過去了，現在回過頭來想想：自己小時候實在是不怎麽聽話。尤其是吃飯，不知道那時候的我是有厭食症，還是存心搗亂，反正是很少規規矩矩地吃過飯，人瘦得跟皮包骨似的。媽媽很是心疼，總是想盡辦法讓我把飯吃好，可我就是不聽她的話。盡管我也知道：媽媽脾氣不好的時候會打人的。但她決不會在吃飯的時候打我，非但不會打我，為了哄我高興，有時還會答應我的一些無理要求。我也吃準了老媽的這個弱點，經常利用不吃飯作為要挾，提出一些平時不敢提的要求。有一天中午，不知我哪根弦動了，竟然提出非要晚上看電影才吃飯，否則就不吃了。要知道，看電影是需要縣裏有片子，由公社放映隊來放的，根本就不是媽媽能做主的事情。一開始，媽媽還耐心地跟我解釋，跟我講道理，但我根本就不聽，大哭大鬧，堅決不吃飯。看著我無理取鬧的樣子，老媽忽然心生一計，對我說：“我出去問問看，今晚有沒有電影？”此話一出，我的哭聲嘎然而止，立刻豎起耳朵聽動靜。媽媽出去了一會兒，很快就回來了，高興地對我說：“洋洋，快吃飯。今晚有電影呢！”我一聽，勁頭立刻上來了。但也有點懷疑：為了哄我吃飯，媽有時候也騙人的。就問她：“什麽片子呀？”媽毫不遲疑地說：“五指山下一片紅！”哎喲，還是一部我以前從未看過的新電影！我立刻就歡天喜地的把飯吃了。下午，我還抽空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別的小朋友。晚飯自然也吃得特別快、特別乖。天一黑，我就搬著小凳子去曬穀場了。一到那裏，我就覺得事情不妙，沒有豎起銀幕呀！等了一陣子，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小朋友，但他們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希望，都回家了。隻有我孤零零地堅持了很長時間，見實在沒有希望，這才明白：這是媽媽為了哄我吃飯，騙人呢。

一回到家裏，不容媽媽作任何解釋，我是大哭特哭、大鬧特鬧。左哄右哄不見效，老媽有點不耐煩了。順便說一句，家母的耐心一向有限，再加上我這麽無休止的鬧騰，讓鄰居聽見了也不大好。突然，媽媽厲聲說道：“小子，你實在要看電影，我可以馬上放給你看。不過，我還是勸你別看，那樣對你沒好處！”要是在平時，媽媽這麽說話就是要打人的前奏，腦子並不笨的我就會適可而止。可那天我實在是氣昏了頭：一部多好的影片，“五指山下一片紅”！聽名字就知道是個打仗的電影，被媽媽弄沒了，我能不氣惱嗎？於是，我就堅決地繼續哭鬧，非要媽媽放電影給我看不可。冷不丁“啪”地一聲，我的臉上挨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正在我驚愕之際，老媽的聲音漂了過來：“你不是要看‘五指山下一片紅’嗎？這就是‘五指山下一片紅’！”我摸著被打得發燙的臉頰，頓時明白了老媽的用意：什麽“五指山下一片紅”啊！就是耳光摔在臉上，印出五個手指印，然後半邊臉就紅了，就這麽個“五指山下一片紅”！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媽媽也沒有完全騙人，這不就是“五指山下一片紅”嗎？而且在放映(打人)之前還嚴正警告過我：看這個對我沒好處！我自討沒趣，非要吃這個耳光不可，那能怪誰呢？因此，我就不敢再鬧、乖乖地睡覺去了。第二天出去玩的時候，別的小朋友都埋怨我：昨晚根本沒有電影，是我在騙人。我就學著我媽的腔調說：“昨晚沒有放，我今天可以給你們補放，不過我還是勸你們別看，那樣對你們沒有好處！”小夥伴們自然也像我昨晚那樣堅持要看，結果他們每人都吃了我一記耳光，我用事實教育了他們：什麽是“五指山下一片紅”！其中，有幾個年齡小的孩子不經打，哭哭啼啼地跑到我媽那裏告狀去了。回到家，免不了被媽媽重播一遍“五指山下一片紅”，這是後話。

俗話說：“好了傷疤忘了痛”。這話用在孩子身上則是再靈驗也沒有了。“五指山下一片紅”的風波過了一個月左右，又是一天中午，我又開始罷餐了。非要晚上看電影不可，而且還特意指定：不看“五指山下一片紅”這個電影，因為我知道，這電影不好看！老媽就是老媽，詭計多端，轉身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對我說：“今晚還真有電影！”我輕易不肯上當，就問：“什麽電影名字呢？”媽媽微笑著說：“比上次的好看，也沒有打人的場麵，電影名字是‘白跑路的小英雄’！”我還是半信半疑：“白跑路的小英雄”？這電影名有點怪，我聽說過“草原小英雄”、“小英雄王二小”等名字，但沒聽說過這個，可能是個新片子，但也不排除媽媽騙我吃飯的可能性。於是，我又謹慎地觀察了一下老媽的表情，估計不像騙我的樣子，這才安心地吃飯。但這回我多了個心眼，沒有像上次那樣跑到小朋友之中，去宣傳晚上有電影放的事情，隻是悄悄地準備自己先去看看情況再說。天黑下來後，我自己搬著小凳子，來到了曬穀場，沒有看到銀幕，我知道自己又上當了，再等了一會兒，見四周靜悄悄的，我感到害怕，便搬起小凳子回家了。有了上次的教訓，回家的路上，我不免就琢磨一下這個電影名字的來曆，忽然間，我恍然大悟：我自己不就是那個“白跑路的小英雄”嗎？媽媽真是狡猾狡猾地！又成功地騙了我一次，再次讓我有苦難言。有鑒於此，這次回到家之後，我一點也沒有哭鬧，而是偃旗息鼓、安安靜靜地上床睡覺去也。我知道：盲目地哭鬧對我是一點好處也沒有。弄不好，我還得重溫一遍“五指山下一片紅”這部老片子。既然今天已經看了一部“白跑路的小英雄”的新片子，就不要看連場電影了罷！

2003年7月31日淩晨 寫於 澳大利亞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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