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的父親(2)
父親又到了上海,隻能投奔原來的學校,校長念在我父親以前留下的好印象,表示歡迎我父親回來,讓他從事原來的總務科的工作。
即使這次是我父親第二次來上海,但仍然是我們老家人來上海謀生的少數人之一。後來國內戰亂(內戰),又遭水澇等自然災害,才來上海謀生的人漸漸的多了起來。但凡是認識或通過親戚、朋友介紹認識我父親的人,基本上到了上海都首先來找我父親,我父親體恤他們人生地不熟之苦,總會熱情的接待他們,並為他們尋找暫時的安身之處。好在我父親在學校工作,都能為他們有個暫時的住宿,因為到了晚上教室都是空著的,隻要把他們帶來的行李打開就行了,隻是次日得早點起床而已。並且這樣可以持續一段時間,白天可以去尋找工作。
在這些人當中,最早來上海謀生的應該算是才十幾歲的我的表阿哥—朱雲和。他是我祖母姐姐的一個孫子,他突然來學校找我父親,父親見他還是一個孩子,獨自長途跋涉的來上海,覺得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父親的表兄對孩子實在太不負責任了,他心疼的馬上把他留在身邊,怕他獨自一個人會闖出什麽禍來。
後來發現這孩子非常聰明和機靈,當時,那些學生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富家子弟,生活上嬌生慣養,總是有許多生活上的瑣事有求於我父親,隻要他看過我父親怎麽幫她們處理的,第二次就學會了怎麽幫她們做了。所以我父親在忙得不可開交時,就讓他為這些女學生辦理一些事,想不到做的很到位,受到了那些女學生的讚賞。並且他本人也變得越來越活絡了。有時他看到她們提著大包小包從外麵回來,他就會主動上去從她們手裏接下,幫她們送到宿舍。當時他雖然窮,但這樣的幫忙他從來不收她們的小費,即便她們給了,他也會拒絕,使她們越來越歡喜這個“小家夥”了,“小家夥”已經成了她們對他昵稱。
其實,這就是我表兄的聰明之處,他在這種情況下表示出的大度,往往會贏得她們對他的越來越喜歡,使她們在平時的服務中,她們的出手更闊綽。當時他還屬於學校的編外人員,他僅僅是靠著她們給的小費,但在解決了自己的溫飽問題外,還有少量的積蓄,每到年底總會設法寄點錢回去,表明自己在這裏溫飽無憂,以防父母擔憂。
但我父親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又見他很聰明又機靈,為他的前程考慮,父親托人介紹給一個德國外科醫生出診時拎藥箱,該德國醫生來上海多年,已經學會了一些中文,否則行醫還要配備一個翻譯。他隻是對我表兄提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之後,便錄用了他。
他第一次跟著醫生出診的時候,他就仔細地看著醫生在出診前做的準備工作,並會不斷提問所帶的這些器材和藥有什麽功用?醫生不但不厭其煩,反而為他的好學感到很高興,詳細地向他一一作了介紹,他默默的把醫生所介紹的都記在心裏。
他接過醫生準備好的藥箱,一起去附近的一個患者家裏。患者是一位患有老爛腳的長者。那個年代,百姓患有各種癤子、老爛腳的病例特別多,看來患者延誤了治療時間,原以為自己買些外用消炎藥塗塗會好起來的,哪知道不但不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了起來,經德國醫生診斷,必須馬上手術,因為裏邊已經全部潰爛,必須將潰爛部分去除了,然後進行消炎才能好起來,醫生說服了患者及其家屬。
這種手術對於一個外科醫生來說是小手術,一般的器官手術才是大手術,所以這樣的手術一般都不用麻醉,需要患者來忍痛。不過,那些潰爛部分已經失去了任何的的感覺,因此不會有想象中的那麽疼痛,醫生為患者消除恐懼和顧慮,總是在手術前把這些情況告知患者和家屬。
手術開始了,表兄目不轉睛的看著醫生手術,看他如在削爛生梨一般,用手術刀將所有潰爛的部分統統去除,然後,撒上消炎藥又塞進藥水紗布,再用紗布包紮起來,手術就這麽結束了。期間患者沒有大聲喊叫過一聲,當然疼痛是存在的,但一般人都能忍受的。經過數次的消毒、換藥,大約半個多月的時間,患者痊愈了。患者的全家都非常感謝那位醫生。但收獲最大的莫過於拎藥箱的“小家夥”—我的表兄朱雲和,他已經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為他後來的從醫道路鋪平了道路。
這樣的手術經曆的次數多了,又加上他很用功的仔細觀察每一例手術,使德國醫生看出,知道他已經掌握了一些小手術的處理方法。於是德國醫生有時故意把他留在診所裏,自己獨自去出診。聰明的表兄似乎看出了他的用意,倘若診所裏來了生癤子或老爛腳的患者,他就不放過每次手術的機會,按照他已經記得滾瓜爛熟的操作順序,做完每一例手術。而且,他所做的手術竟然都成功了。其中有一位患了數年的老爛腳也被他治愈了,還特地來診所感謝他。德國醫生知道後,給他加了薪,還勉勵他好好幹。
後來在他獨自留守診所時,倘若沒有患者來治療,他就翻著一些外科的書籍來看,雖然他才小學畢業的程度,但他似懂非懂的看了許多書,反正診所裏的許多書他都翻閱過了,有的甚至翻閱過多遍。看到有不懂的或有疑問的,他就·向德國醫生請教,德國醫生也樂於給他解答各種問題,使他在那裏學到了許多醫學知識和外科手術技術。
有一次,德國醫生家裏有事準備回德國兩個星期,診所暫時托他看管著,但並沒有要他開診營業,恐怕出什麽意外。還在診所門上貼了一張暫停兩個星期門診的公告。可是德國醫生剛走不到一個星期的一天,他突然神使鬼差的去了江灣鎮的一個招兵站報名參加了新四軍,連我父親都不知道,他恐怕我父親會反對。
當時他才十六七歲,但他有過從醫的經曆,讓他擔任了部隊裏的一個衛生員,當時部隊裏很缺乏醫療衛生員。從此,他隨著部隊輾轉南北,為當時的傷員做了不少手術,也治愈了不少傷員。
他又有了部隊裏的這段經曆,對於醫學知識和醫學技術有了長足的進步。可是他可能感到部隊裏的醫療比較單一,就是一些傷口手術和包紮。站在醫學的角度覺得隻有在社會上,才能接觸到各式各樣的外科病例;也可能覺得部隊生活比較嚴肅,沒有那麽自由,他又突然偷偷的拿了部隊裏的醫療器材,膽大妄為的離開部隊去老家行醫去了。這可是犯了軍紀的大罪,部隊立即派人來老家抓捕他,在他行醫時被捕。並根據當時的軍隊紀律,準備立即執行槍決。此時,他原來的老首長聞訊趕來,念他以前在部隊的突出表現,認為他是年少無知,隻是一時衝動,免於處分,讓他繼續留在部隊當衛生員,以給他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結果,果然他不失他老首長所望,後來成為了軍隊裏著名的醫學外科專家之一。在抗美援朝期間,他率領醫療隊奔赴朝鮮戰場,回國後,擔任中國軍政大學衛生處處長。文革期間,因曾開小差擅自離開部隊的曆史,受到了衝擊,他帶著他的妻子來上海,在我家“避難”了一個多月時間,情況緩和後回學校。繼而擔任了濟南軍區總醫院院長,在我一次出差路過濟南市時,我去看望了他。那天他剛剛為一位部長做完手術。他告訴我說:“手術做了八個多小時之久,剛剛做完手術,你來了。”顯然他顯得很疲憊,需要進食後休息。但我們也是難得的一次見麵,他考慮再三,讓家住我老家附近的一位老鄉—護士長來陪我聊天,至少有許多家鄉的事可聊。
我們見麵時,四目相對後,大家突然都愣住了,原來彼此是二十年前小學裏的同學,幾乎在同一時間裏喊出了對方的名字,使我雲和哥也感到驚歎不已。她叫黃靜珍,我們都為這次意外的見麵感到非常的高興,並為我們都有一個很好的前程感到很幸運,我們又一起回憶了當時班級裏的其他同學;班級裏的一些趣事……。直到我表兄休息醒來。
幾年後,我表兄調任北京市309醫院院長;離休時被授予中將軍銜。改革開放前夕,他曾來上海看望過我父親,當時,我和我太太已經通過上海市人才交流從外地調回了上海,我與他又見麵了,可是他已近古稀,我也已知命,我父母已經到了耄耋之年了,這次見麵卻成了我們的最後一次的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