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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庫門房子裏的故事(六)— 乘風涼(上)

(2016-01-02 05:01:41) 下一個

石庫門房子裏的故事(六)— 乘風涼(納涼)(上)

回憶起六,七十年代上海的夏天,天氣沒有那麽炎熱,那個時候,絕大多數人家家裏沒有電風扇,更沒有空調,居住的房子又沒有現在這麽寬敞。每當夏天的傍晚來臨時,每家人家都早早吃過晚飯,把孩子喜歡乘風涼的地方掃的幹幹淨淨,然後再在上麵潑些涼水,好讓曬了一天的熱量散去,使孩子們乘涼時更涼快。我們石庫門房子裏也不例外,我們乘涼最好的地方當然是我們的大門口門外,正處在從中華路進來的白漾一弄的三岔路口,從白漾一弄進來的弄堂風都將經過這裏,是得天獨厚乘涼的好地方,金花阿姐總是早早在那裏掃地,衝洗的很幹淨。

那時,大人們特別那些女人們很少出來乘涼,她們總是最有忍耐性地呆在家裏,即使感覺最熱的時候,也隻是用從菜場買來蒲扇煽幾下就對付過去了。隻有少數男人沒有女人那麽耐熱,比較怕熱,在蒲扇也不慣用的時候,穿件汗背心或幹脆赤膊(光膀子)拖著木拖鞋出去,在鵝卵石的狹窄的街道上漫無目的散步,木拖鞋碰擊著鵝卵石發出很有節奏的跳踢踏舞般響聲,抽煙的男人總不忘記出來時帶上香煙和火柴(當時打火機也是奢侈品),乘機在外逍遙自在地抽個夠,即使忘掉帶火柴,也要向旁人借個火來滿足煙癮,幸虧上海的癮君子那麽多。

我們這棟房子裏倒沒有一個會抽煙的,也沒有一個人在這夏天的傍晚出去散步的,即使住在底樓後廂房的條件比較差的我家,由於我們後麵的小天井,由小天井從上麵灌下來的風,通過我家對著小天井的窗戶直吹進來,又從我家通往隔壁過街樓的窗戶出去,使隔壁的有些居民就在這窗戶下乘涼。所以,我的父母一般都不出來乘涼,就坐在這窗口的椅子裏閉目養神,到了有睡意的時候,就上床睡覺。周六晚上要等到我在大門口與孩子們一起乘風涼結束,才一起睡覺。

我雖然在讀大學,即使後來工作以後,從外地探親回來,我感覺一直童心未泯,很喜歡與這棟房子裏的孩子們在這樣的夏天傍晚一起乘風涼,隨意聊天,給他們畫素描,講故事。

周六夏天的傍晚,褚哥家的三個孩子,樓上李爺叔家的三個女孩總是早早拿著小板凳或竹小椅子坐在大門外,住在前樓的黃老師和小陳老師的兩個男孩,從來沒有下來過,與其他孩子也不相往來。我雖然很少與這兩個孩子見麵,我倒也很喜歡這兩個孩子,因為,我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總是也很有禮貌地喊我一聲:“小伯!”,他們長的也很活潑可愛。我也想過許多,這可能就是人間的社會地位的一種隔閡,因為他們的父母都是中學教師,在這棟房子裏應該是名副其實的知識分子,不過是教政治科目的。知識分子的致命弱點就是有點“清高”和“孤傲”,總不太願意與大老粗同流合汙,怕沾汙了他的“清高”,也怕影響到他們的後代。但我明確地說黃老師決不是那樣的知識分子,他對這棟房子裏的人都十分的友善,客氣和謙卑。與小陳老師是一個鮮明的對照。但他們的家卻又是那麽的和諧和溫馨。其實,後來我也分析過,他們家所居住的前樓是我們這棟房子裏最好的房間,房間的前麵是一排門窗,不管大門開啟與否,從白漾一弄進來的弄堂風,總能吹進他們的房間,舒適而涼爽,根本用不著讓孩子擠在孩子堆裏乘涼。

我已經好像某些街頭歌手,藝人一樣,吃完了晚飯,幫著母親洗完碗筷,又稍整理一下,便拿著一把竹椅子,趕場子似的來到了大門口,他們早已經排排坐,等待著我,並且商定要我講故事。這對我來說並不難,我稍加思索地想:“這些孩子都是上小學或初中的學生,應該能理解這故事的內容。”於是就清了清嗓子講:“今天講一個‘小提琴家’的故事。上海的一位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在出席參加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話”發表二十周年紀念大會以後,心情十分激動,主動要求思想改造,文藝必須麵向工農大眾,於是主動向上級寫報告,要求麵向工農大眾,在上海郊區向農民兄弟作一次‘小提琴獨奏’匯報演出。這樣的要求,當然獲得市委文藝部的支持,市委立即聯係通知縣委文藝部,考慮農民兄弟人口眾多,要求他們在指定的時間籌備一場特大型的文藝演出,縣委接到指示以後,不敢怠慢,馬上專門組織一個演出籌備小組,宣傳工作總是放著首位,大張旗鼓地宣傳,要做到家喻戶曉;尋找演出場地的到處在尋找,演出的音響設備,擴音設備等等倒是有現成的。經過一個多星期的籌備,經過上級的檢查通過,籌備工作如期圓滿完成。

到了演出的那天,農民兄弟,當然也有一些工人老大哥,早早地吃過午飯來到了演出廣場,廣場上已經人山人海,一片熙熙攘攘。廣場上沒有搭建演出台,因為是小提琴家獨奏音樂會,也沒有其他伴奏和合奏。隻有寫著‘熱烈歡迎小提琴家來我縣隆重演出!’和‘隆重紀念毛主席的“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二十周年!’的紅色大幅標語懸掛在廣場的兩邊。

演出的時間快到了,小提琴家肩上背著一把小提琴,由縣委裏的一個同誌陪著正從一條小路走來,看著這人山人海的觀眾,不由得很感慨地想:“啊!那麽多的觀眾,多麽的需要我們的音樂!回想起自己的演奏生涯,曾到過許多著名的大劇院和音樂廳;見到過許多出身顯赫的名門望族和雍容華貴的貴夫人,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觀眾之多,規模之宏大。心想,我應該拿出自己最好的演奏劇目奉獻給他們,很自然地想起自己最拿手的‘貝多芬樂曲’,演奏的曲目確定以後,他們一起走到麥克風旁邊。那位同誌對著麥克風要大家安靜下來,全場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又說:“父老鄉親們,今天我們請來了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給我們作精彩的演奏,這是我們的榮幸,希望大家能盡情地欣賞。下麵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對他的到來表示最熱烈的歡迎。”全場立刻響起了雷雨般的掌聲。他又與演奏家和旁邊負責音響設備的一個同誌耳語一下就走了。(估計他什麽急事)

演奏家為了有更好的演奏效果,從旁邊的農民兄弟那裏借了一條板凳,將麥克風調到最高位置,站在板凳上開始著‘貝多芬樂曲’的演奏,琴聲是那麽的委婉動聽,第一章節還沒有演奏完,自己卻閉著眼睛完全陶醉在‘貝多芬樂曲’中,根據他的經驗,每當一曲樂曲將要演奏結束時,都會報以熱烈的掌聲,今天卻沒有掌聲?他睜開眼睛,看到前麵已經空無一人,他又感歎地想,到底是農民兄弟,根本就沒有那個欣賞水平。又看看旁邊,一個農民兄弟還坐在那裏,他又想,不管怎樣,農民兄弟中也有懂音樂的。他便對著那個農民兄弟說:“絕大多數農民兄弟都不太會欣賞音樂,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懂得音樂,會欣賞音樂的人。”那個農民兄弟無可奈何地指著那條板凳用上海本地人的話說:“伲是沒有辦法咯,為了這條板凳。”演奏家聽了幾乎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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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jimsullivan 回複 悄悄話 蘸墨水: 如果你稱上海人“小伯!”,伊拉勿曉得濃嘞嘞講啥。

假使講納爺三兄弟中的老三,儂兒子叫老泥“小伯“,叫老肚”大伯“,曉得了伐?
蘸墨水 回複 悄悄話 他們總是也很有禮貌地喊我一聲:“小伯!”,

“小伯!”是啥意思?小娘舅?小爺叔?如果你稱上海人“小伯!”,伊拉勿曉得濃嘞嘞講啥。
mzl9876 回複 悄悄話 十多年前陪我家老板在上海,本想租南京路石庫門的房子,但實在沒找到合適的房子,就在在石庫門的馬路對麵南京西路高層租了房子,在涼台上就可以看到石庫門。。。
xiaomiao 回複 悄悄話 我覺得你的鄰居老師家的兩個孩子不出來和別家孩子擠在一起乘涼、玩耍,應該是他們的父母有給他們布置課外的作業或閱讀,不是因為什麽階級差別。
xiaomiao 回複 悄悄話 那個年代不太可能在公眾場合演奏貝多芬樂曲。
君子 回複 悄悄話 板凳送回去,這農民兄弟用袖口擦一擦,再回一句:“恩霞霞你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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