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蘇州爺叔與阿姨 (續篇)
從此,爺叔依然每天去上班,不過每天下班回來的時間早了,住在這裏的人下班回來都可以看到他。家裏一直有阿姨留守著,但她不像爺叔那樣整天窩在家裏,每天在家裏的第一要務清潔工作完成後,她喜歡與我母親、陸師母和後來的寧波外婆搭訕、聊天,但看到她們正在忙的不可開交時,倒很識相的馬上改變策略,打個招呼就走了。
我母親、陸師母和後來來的外婆都沒有看到過阿姨去過菜市場,真的不知道她家是如何開夥倉的?她家裏連一隻煤球爐子都沒有,隻看到她家靠牆的桌子上放著一隻煤油爐,上海人一般把煤油爐用來應急或早晨熱一熱牛奶什麽的。原來他們考慮盡量減少家務瑣事,因為他們的房間確實太小,如果像正常人家一樣開夥倉,煤球爐放到哪裏去?炒菜、做飯的地方在哪裏?確實很難怪他們。好在他倆都似乎是個現實主義者,都覺得目前的生活現狀是他們生活的最佳方式。畢竟都獨自生活了那麽多年,暫時都按原來的生活方式生活。蘇州爺叔基本上還是在自己的單位食堂,或者在外麵的小攤上用完午餐和晚餐回來。有時他也會從外麵買些阿姨喜歡吃的熟菜回來,再在煤油爐上做兩碗麵條,與阿姨共進晚餐。平時阿姨自己在家裏的煤油爐上煮碗麵條,再去蓬萊市場買幾塊素雞回來,蓋在麵條上算是素雞蓋澆麵,或者去外麵的小飯店點個一葷一素的菜,算是改善一下生活。至於他們之間的經濟賬怎麽算的,恐怕無人知曉。但從我們旁人看來,他們的小日子倒過的有滋有味的相當的和諧。他們生活在一起一年多來,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們誰紅過臉。
蘇州爺叔每天下班後來,總不能直接進房間的,這肯定是阿姨定的規矩。不過,爺叔倒很自覺遵守阿姨定的規矩。他一跨進大門,走到天井,站在自己家的門口決不越雷池半步。此時,阿姨早已拿著幹淨的幹毛巾和毛刷出來,首先讓爺叔用幹淨毛巾將頭部擦個遍,而後再由阿姨用毛刷將爺叔的身子的上下,轉來轉去的把他的衣服刷個遍,常常弄的爺叔哭笑不得。但必須讓她認為已經清爽了才能進屋。
自從客堂間裏來了這位阿姨以後,我們進出這棟石庫門房子時,覺得熱鬧了許多,阿姨總會與人打招呼或寒暄幾句,彼此也就熟悉了。盡管我隻有在周末回來,但已經與客堂間爺叔、阿姨很熟悉了。特別阿姨似乎對我有一種莫名的信任和友善。可能我是這棟房子裏唯一在讀的大學生的緣故,在她的腦子裏認為,在讀的大學生思想比較單純,又是一個讀工科的大學生,對於一般的技術問題是無所不能的。她簡直把我當作為“萬寶全書”。
有一天我周六下午回家,剛跨入大門,阿姨見了忙迎了上來說:“小伯!儂總算回來了。“好像家裏發生了什麽重大事似的,弄的我也跟著緊張了起來。我反問她:”出了什麽事?“她說:”昨晚我幾乎一夜未睡著。“說著拉著我的衣袖往她家裏走,我有點莫名其妙的跟著她走進屋。此時,爺叔還沒有回來,這是我第一次走進他們的家,一共才五六平方左右的一個房間,裏邊擱著一張不太正規的床,也就是自己用鋪板搭成一張不到一米五寬,一米八長的床上,幸虧他倆都不到一米六的身材,床的長度沒有問題,不到一米五的寬度,怎麽睡呀?不管誰隻要翻個身,就會把另一個弄醒。不過,她說這不是問題,她指著床鋪頂上堆著許多衣物、紙盒子等的擱板問:“這樣的擱板是否有危險?特別晚上睡覺的時候,擱板突然吃不消,上麵放著那麽多的東西,一下子壓下來,那是生命交關的事。你是大學生,請你幫我看一看,到底有沒有危險?否則我是睡不著覺的,昨晚我一夜沒有睡好覺。”
我看了以後,覺得爺叔為這個小家庭動足了腦筋,真可謂用心良苦。阿姨來了後,房間裏增加了不少東西,而房間還是那個五六平方米的房間,爺叔感到很無奈。隻能向房間的第三空間(縱向)發展。但房間的淨高原來就不高,恐怕也隻有兩米高的樣子。經過他再三的觀察和考慮,覺得隻有床鋪的上方空間可以利用。認為隻要人坐在床上頭碰不到上麵的東西為界,以上的空間都可以利用。於是,在床鋪的頂部,離床麵約0.7-0.8米的高處,搭了一個約1.5米X2.0米的擱板。比他們的床還大,確實可以在放不少東西。爺叔幾乎把阿姨帶來的所有東西,用布包著,或用紙盒裝著的衣物、鞋子等。都整齊的放在上麵。從這個簡單的擱板看出,爺叔確實是個很有生活經驗的長者,無論從用料和加固的方式,都很合理的,看來此擱板是很安全的。但我還是裝的橫看豎看的看個仔細,否則阿姨認為我隻是敷衍了事,她仍然會擔驚受怕睡不好覺的。我認為自己花了足夠使她相信的時間後告訴她:“阿姨,你放心大膽的睡覺吧!爺叔考慮的非常周到,即使你睡在上麵的擱板上,擱板也不會塌下來。”她聽了後,像孩子般的拍手叫好起來,高興地直謝著我:“ 小伯到底是大學生,現在我放心了。”我知道她如此高興,因為她聽了我說的“即使你睡在擱板上,擱板也不會塌下來。”這句話,使她腦子對這擱板的承受力有了很直觀的概念,知道擱板的承受的力遠遠超過了她的想象。因為顯然自己的體重要遠遠超過擱板上所有東西的重量。第二天,我正好要出去,經過阿姨家門口,阿姨坐在桌子旁手裏忙著什麽?我故意走過去想問阿姨,她見我去,忙站起來。我問道:“阿姨昨晚睡的怎麽樣?“她連連點頭說:”昨晚是我來此地,睡覺睡的最好的一晚。“
自從那次我為她排憂解難以後,她對我特別的信任,凡是她想不開的,或遇到什麽新問題,總是在周六下午等我回來向我谘詢,並要我解釋或為她出點主意。其實,她所谘詢的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一般成人都忽略的事。但這些事卻似乎一直在困擾著她,甚至影響著她的生活。譬如,爺叔平時總是很準時回來,桌子上的小鬧鍾告訴她,爺叔該快回來了。她已經準備好了洗淨的毛巾和刷子,在自己家的門口等待著他回來。倘若有一天遲了半小時或一小時回來,她往往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往往會胡思亂想。是在回來的路上給腳踏車撞了?還是他身體突然出了狀況?因為他在城隍廟上班,其間沒有公交車,馬路上隻有騎車和步行的人群,他是步行上下班的,下班的時候馬路上車多人多,很容易給腳踏車撞倒,也說不定他又頭昏碰到了車?即使後來的事實證明都是她的多慮。但至少會影響當天晚上的睡眠。又譬如,爺叔在飲食方麵比較講究營養,也很注重不知從哪裏得來的營養偏方?有一次,他從菜市場買了一條鮮活的黃鱔,交給阿姨,並叮囑她,黃鱔洗幹淨後整條放著鍋子用水煮,也不要放蔥、薑,也不要放料酒等。雖然她以前幾乎沒有下廚燒過什麽菜,但她對燒菜的一般常識還是知道一點的。譬如,燒一些葷菜魚和肉時,總要放些蔥、薑和料酒的。怎麽爺叔要她什麽都不要放?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她還是尊重爺叔的意見,完全按照爺叔的囑咐在煤油爐煮了。煮好後打開一看,一條煮的發白的黃鱔盤躺在乳白色的湯裏,一股莫名的腥味直衝她的鼻子,她懷疑這還能不能吃?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和爺叔說,又等待著我回來,要我回答她的疑問。類似這樣的一些問題,確實也把我難住了。但她總是以期待的眼光看著我,我隻能這樣的勸導她幾句:“阿姨,你說的這些事一般都不會發生的,我認為爺叔是個很聰明,生活經驗很豐富的人,你一定要相信他,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道理的。這樣你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晚上就睡好了。不信?你試試看。”
也許被信賴人的話很重要,我就這麽隨便幾句話影響了她,她似乎也漸漸的變得成熟了,也開朗了許多。類似於以前這樣的種種疑慮幾乎沒有了。而常常誇耀爺叔的聰明能幹,與爺叔的關係越來越親密、恩愛了。
在我離開那棟石庫門房子的時候,爺叔已經退休,他倆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我衷心地祝他倆健康、長壽、幸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