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五）
一九九一年的夏初，我第一次跨進太平國際貨櫃公司大門時，穿著門警製服的人要我出示證件，我把來的緣由告訴他，他很有禮貌地要我稍等，拿起電話聯係我要去的部門，得到確實信息以後，很熱情地讓我進去，並指點著我要去的部門的方向。給我的印象，合資企業果然與國企不同。門衛的工作也如此規範，敬業。
我根據他的指引，走進了公司的辦公大樓的底樓，樓裏裝潢的並不豪華，但卻格外整潔，明亮。半高截的圍板將偌大的底樓圍成幾個區域，每個區域裏放置著一式的辦公桌椅，和各種櫃子，桌麵上還沒有電腦，隻是折疊整齊的一些文件和書籍，櫃子裏裝著各種資料和文件。在一個區域的端頭，放置著一套較大的辦公桌椅，桌子上放著一台座機和一些文件夾，顯然這是這個部門經理的座位。
員工穿著一式的美式夾克，胸前別著胸牌；配帶統一的領帶，在經理的窺視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永遠忙不完的工作。許經理看見我進來，他忙離開他的位置，迎著我走來，他把我領到端頭的一個小會議室內，簡單作了一些介紹。底樓是各個部門的辦公室，其中有技術部，設備部，財務部，采購部和行政部；二樓是幾個高管的辦公室和會議室。辦公室的主人都是來自於台灣集裝箱界的技術精英。三樓是總經理和兩個副總經理的辦公室。總經理是舊時代胡漢民的外甥王準中；一位常務副總經理來自台灣的薛副總，另一位副總經理來自於錦江集團的金副總。四樓是一大兩小的三個會議室，全廠性的重要會議都在大會議室舉行；外來客戶或重要合作夥伴的商討，談判都在兩個小會議室裏進行。
目前客戶訂單源源不絕，公司生產已經安排兩班製，月產量已達近兩千箱（20英尺標準箱，30天計），但還是供不應求。公司要求我們設備部，深挖現流水線的潛力，進行技術改造，不斷提高產量，以滿足市場的需求。
最近，公司又著手開發集裝箱綁紮件產品，我們那裏有一整套樣品，這是公司首要開發的任務，這個任務由您來完成。
我聽了以後，有些納悶，產品開發是技術部門的事，怎麽成了我們設備部的事？他看出我的疑惑，忙接著說：“技術部的力量有限，隻能應付常規集裝箱的設計。您以前搞過許多設計，綁紮件的開發對您來說，不是問題，我相信您。”被他高帽子這麽一戴，我已經無話可說，再想我就是來幹活的，又聽說，合資企業的規矩很嚴，下屬必須得服從上司的安排。盡管我與許經理比較熟悉，以前曾是並驅並座，現在他是我的上司，應該服從，支持。
自我國實行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漸漸地成為輕工和生活必需品的世界製造中心，貿易出口大量增加，促成了集裝箱事業的飛速發展，世界載運集裝箱的船舶—集裝箱船同樣獲得發展，集裝箱綁紮件就是用於集裝箱載於集裝箱船時，將集裝箱之間，集裝箱與船之間連接，捆綁在一起的連接件（術語為綁紮件）。其品種，種類繁多。
在剛上班的半個月時間裏，我一直在搞集裝箱綁紮件的開發工作，說是開發，其實就是依樣畫葫蘆地測繪圖紙。但如果深入下去，仔細琢磨其結構原理，製造工藝，其味倒也是濃濃的。興趣會提高我的工作效率，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把我測繪的整套圖紙交給了許經理，他隨便翻閱了幾張圖紙後高興地說：“薑還是老的辣。”
平時王總經理一直在美國，一年難得來一兩次，我剛來時，他也剛從美國來，我有幸見到了他，他的形象與我們學生時代對資本家的印象一樣，西裝革履，身材魁梧，挺胸疊肚。他似乎很敬業地到處走動視察，也來我們設備科，科長向他匯報工作時，匯報了集裝箱綁紮件的開發，他可能在國外早知道這一產品的市場情況，饒有興趣聽了匯報，又看了下圖紙，給予了肯定。同時向科長提出了一個意外的任務，要我們畫一張生產車間的俯視立體圖，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楚車間流水線上各工位的作業情況，以後將此圖掛在大會議室內。這種圖可以說誰都沒有畫過。但這是總經理下達的任務，誰敢說不能呢？幸虧他沒有規定在什麽時候完成。科長還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我隻能啞巴吃黃連接受了下來。
當時還沒有電腦CAD繪圖，我也不會CAD，隻能在0號圖板上畫圖。以前0號圖紙的平麵圖畫過不少，但0號圖紙的立體圖從來沒有畫過，以前機械零件或部件的軸測圖（立體圖）也畫過，現在要畫整條流水線的立體圖，隻能用畫軸測圖的方法。但必須按尺寸比例來畫才能反映出真實的情況。好在我平時目測比較準，最關鍵的是我對這些車間裏設備比較熟悉，它們的外型尺寸八九不離十的都知道，使我節省了不少時間，最終還是花了我兩個多星期的時間把它完成。
在畫的過程中，我基本上在中午休息時間（除了吃飯）裏也堅持著畫，當時有不少其他科室的人來看我畫，他們都很好奇地看著，在我筆下的流水線在慢慢的延伸，延伸，直至整條流水線的完成。使他們稱奇的是流水線上的每個工位的作業情況都惟妙惟肖地反映了出來。譬如左右側板與上側樑焊接的幾個工位，有的需要翻轉一個角度焊接的，有的是平躺著（點焊接）的，在圖中都反映了出來。我看了以後，結合流水線的作業情況，基本上是吻合的，整條流水線及其各工位的尺寸看上去很協調。終於如釋重負把圖交給了科長，科長看了後讚不絕口地說：“正如畫家的一幅傑作，但比畫更難。”然後又讓一個描圖員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把它描完。
0號曬圖儀，還是由我去上海外灘第九設計院曬了十份圖紙。他們的曬圖儀曬圖的質量很好，曬的不是藍圖，而是白底藍線條，圖麵非常清晰。總經理及其他領導看了以後都非常滿意，並責成行政科配個鏡框，把它一直掛著四樓的大會議室內。
從那時候起，我幾乎成了太平公司的明星。其實，我漸漸知道，即使台灣來的技術精英，他們的學曆都不是很高，一直從事集裝箱修理和製造技術，不可否認，他們在集裝箱製造技術，動手能力，管理水平要比我們強許多，其他方麵不見得比我們高明。所以，一旦我們在其他方麵有些成功的話，他們也常常對我們刮目相看，甚至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那請看‘人到中年（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