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庫門房子裏的故事（六）— 乘風涼（下）
在六十年代的一個夏天，連續數天35°以上的高溫，按照上海市政府規定，工廠發放冷飲（棒冰，雪糕或冰磚）和飲料（鹽汽水或酸梅湯）。一般科室限量發放冷飲，車間不限量供應飲料。許多女同誌總是設法用塑料瓶裝些飲料回去讓孩子晚上喝。當時，即使這些飲料也很稀罕，家裏沒有飲料喝的孩子見了鄰居的孩子喝飲料覺得很饞。金花阿姐，總是想方設法從老遠的廠裏弄幾瓶回來，並給一瓶給我孩子喝。孩子們總是喜歡在晚上乘風涼的時候，邊聽講故事邊喝飲料，這是孩子們的最大享受。
在這種連續高溫的日子裏，老城廂的居民一般都在中午就把一整天的飯菜做好，傍晚時分，人們都早早吃過晚飯，大人總是先把孩子們乘風涼的地方掃幹淨，連續用冷水衝洗幾遍。然後先給小小孩子洗澡，洗完後，在小孩的頸部和腋下撘滿了痱子粉，再灑些六神丸花露水，讓他們坐在大門口的小竹椅裏，接著大些孩子洗，總之，先把孩子擺平。
夏天的白天比較長，晚上六，七點鍾，天還很亮，女人們還在忙著整理家務，或洗衣服等，男人們基本上沒有什麽事，但在這樣的高溫天裏，即使光著膀子呆在家裏，也實在呆不住，但想光著膀子出去不太雅觀，再穿著汗衫出去又覺得熱，隻好呆在家裏用蒲扇煽著，待天黑以後再出去。
夜幕來臨時，鵝卵石的街坊小街上已有許多漫無目的的人穿著木拖鞋的人在散步，木拖鞋敲擊著鵝卵石地麵發出雜亂的霹靂啪啦的響聲，或遇到幾個熟悉的鄰居或朋友，幹脆在一個弄堂的‘風口’停下來，相互遞煙，點火，邊抽煙邊談山海經。也有人感覺街坊小街人多聲雜，就去馬路的沿街去散步，總之，大家都在為這一炎熱的傍晚尋找禦暑的地方和方法。
我們石庫門房子裏，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隻是大家都比平時睡的晚些，那些女人們總是呆在家裏在認為比較風涼的地方，坐在椅子裏，漫不經心地搖著蒲扇，在閉目養神或太累後打一個扽；男人們光著膀子，躺在躺椅裏，沒有煽蒲扇的耐心，手裏拿著一條濕毛巾，不止地擦著頭和膀子，鼻子裏歎著粗氣，有時還會抱怨天氣那麽熱；孩子們依然排排坐地在大門口，手裏拿著飲料，七嘴八舌地要我講故事，我倒並不因為他們是孩子，就隨便給他們講個‘龜兔賽跑’或‘灰姑娘’的故事應付過去就算了，因為他們都是上小學和初中的孩子，可糊弄不了他們，我想天氣那麽熱，應該講一個輕鬆，有趣點故事，於是，我想起了才聽來的一個故事，但覺得這是個談戀愛的故事，對這些孩子感覺不妥，但又想其中沒有什麽愛情的情節，隻是一些有趣的情節而已，思考再三，覺得沒有什麽不妥，於是堅持著講這個故事。把題目改成“一毛二分錢與女朋友逛公園”。
今天我講一個很有趣的故事：題目是：“一毛二分錢與女朋友逛公園”。一個小青年小張在一個月前談了個女朋友，女朋友長的聰明又漂亮，溫柔又大方，小張從心底裏愛著她。明天是星期天，因為夏天的早晨比較涼快些，所以根據女朋友的意見，相約星期天上午七點半就在複興公園門口相會，然後進公園，找一個幽靜的地方，度一個兩人世界。
星期六的晚上，小張獨自在自己的小房間裏，房間裏擠滿了家具，房間的窗戶全已打開，但夏天的傍晚總感覺有點熱，小張也考慮以後女朋友可能來，剛剛從百貨商店買的一台電風扇放在寫字台上對著自己吹，小張想著明天將要和女朋友見麵，興奮得覺也睡不著，想著見麵以後和女朋友談些什麽？這樣炎熱的夏天，冷飲是不可少的，最好公園裏能買到冰淇淋；午飯去哪裏用？吃中餐還是西餐?下午去大光明電影院看一場電影……。又想到明天該穿什麽衣服？就把當時最時髦的新買的的確涼白色襯衫和藏青色褲子從衣櫃裏拿出來，小心地打開，對著鏡子試穿，轉著身子比試著，感覺一切都很滿意，才將衣服輕輕地脫下，整齊地放在椅子上。這時，牆壁上的掛鍾噹噹地敲了十一下，他才上床睡覺。剛躺下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後來什麽時候睡著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清晨醒來時，掛鍾是指示快七點了，他忙起了床，趕快洗漱完畢，急急忙忙穿上‘的上的下’，匆匆地趕上公交車，到達複興公園門口，他的女朋友已經等在那裏了。見了女朋友表示歉意後去公園門口售票處買票，突然發現走時太倉促，竟然把皮夾子遺忘在換下來的褲子口袋裏，口袋裏找來找去隻有不知什麽時候放進去的一毛二分錢，他想：先買了票進去以後再說，進了公園或許能遇到熟人，向熟人借些錢就可以了。他付了八分錢買了兩張票，與女朋友一起進了公園。公園裏遊人還不多，他們在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在樹蔭下的雙人椅上就坐，開始了他們的兩人世界。
十點時分，氣溫在節節攀升，加上囊中羞澀（忘了帶錢包）使他猶如熱鍋上螞蟻，額頭上開始冒汗，他便對女友說：“天氣真熱，您等著，我去買冷飲。”說著便離開了女友，四處尋找就是沒有熟人，想著女友還等在那裏，怕她等急了，可是口袋裏隻有四分錢，於是在冷飲處四分錢買了一根棒冰，急忙給女友送去並說：“今天實在太熱，雪糕，冰磚都被買光了，棒冰也最後一根了。”說著將棒冰遞給女友，女友再三推讓後拿著，小張催她吃並又說：“您在這裏慢慢吃，我再到其他地方去看看，有沒有冰磚或冰淇淋買？”說著他走了。
他除了尋找熟人外，腦子裏一直在著急想著：“怎麽辦？怎麽辦?......。在公園裏漫無目的的低著頭走著，走著，當他從沉思中回過頭來時發現，不知不覺已經走出了公園大門，這下子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口袋裏已身無分文，公園也進不去，女友還正等在那裏，正在萬分焦急的時候，正好看到有兩個孩子正在翻牆進公園，而且，順利的進了公園。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怎麽能與孩子一樣沒有道德觀念呢？但又想著女友還在那裏等著，完全出於無奈，自己原諒起自己來，隻能走此下下策了，於是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離大門較遠的地方，來往行人極少，認為是安全的地方，把白色的確涼襯衫脫下放在公園圍牆上，雙手扶著圍牆，雙腳往地上用力一蹬，雙臂撐在圍牆上，當右腿正要跨過去的時候，有人從他的背後伸手，拍拍他背厲聲說：“你幹什麽？”他瞬間感到壞事了，但他又急中生智地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對那個人大聲說：“你能負責嗎？”那個人感到有點莫名其妙，堅持著說：“你還抵賴！我當然可以負責，我們先到公園辦公室去談。”他順從地來到了公園辦公室，他便振振有詞地說：“我今天與女朋友一起來逛公園，天氣熱，我正要在冷飲處買冷飲時，發現我口袋裏的皮夾子不見了，我回頭過去，看見一個少年在逃跑，我趕緊追趕他，他逃出公園門，我追出公園門，他又翻牆進了公園，我忙也翻牆進公園，正要抓住他的時候，我卻被你抓住了，小偷逃跑掉了，你說你該不該負責？”公園裏的人聽了，覺得他講的也有道理，對他的態度也緩和了許多，對他正要表示同情說什麽的時候，他的女朋友在那裏等了這麽長時間不見他來，也焦急了起來，便離開那裏四處尋找他，看到公園辦公室門口擁擠了許多人，便走過來看看，從老遠就聽到了男朋友的聲音，走近聽了以後，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於是她輕輕地推開人群，走到男朋友前麵，很溫柔地對男朋友說：“那麽多人，我們走吧，不要去想了，我帶著錢呐。”說著拉著男朋友的手，走出了人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