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是一個浪漫的國家,繪畫是一件浪漫的事情,但19世紀的法國出了一個最不浪漫,還最愛較勁的畫家:庫爾貝(Gustave Courbet, 1819-1877):
1848的自畫像和1860年的照片:
之前人們畫畫都是為了美,經常畫些裸體神話人物,加上小孩模樣的丘比特表示愛,省得有人胡思亂想,還有撲騰翅膀的小天使飛來飛去,多有意境,充滿浪漫情調。可是庫爾貝不高興,他說,”我從未見過長翅膀的人類”。他要畫就畫眼睛看見的東西,甭管好看不好看(可能他覺得那些浪漫的畫都太矯情),美其名曰:現實主義(Realism),還是現實主義運動的頭,和之前的浪漫主義仇大了。
庫爾貝也畫裸女,但畫的一點不修飾,沒法誇,往好了說是“豐滿”,往不好了說,就是沒法看。好比現在照相,要趕上他那樣“現實主義”的攝影師,你算倒了邪黴了。他那是成心和傳統作對。庫爾貝還畫一些尺度大膽的“激情”畫,包括女同性戀,不過他畫這些畫時,挑的模特身材都不錯。
睡覺(Sleep,1866)
他是堅決不畫天使般的美女,要畫就畫床上的女性,那叫一個“現實主義”,絕對是一點兒浪漫都不能有。有些畫尺度大到都省得胡思亂想了,比如那幅“世界之源”(The Origin of the World, 1866)。
年輕的庫爾貝沒遵照父親的願望去學法律,而是到巴黎學畫。四年後23歲的他的一幅畫入選Salon。那幅畫畫的是他和他的狗,人看著很酷很自信,的確是傑作。
和狗在一起的自畫像(Self-portrait with Black Dog, 1842)
早那幾年之前他畫了一幅受了傷身上有血靠著大樹睡覺的自畫像“受傷的男人”(The Wounded Man),手上拿著槍,身邊還有一把劍。那時他剛出道,不知是否反映了他準備爭鬥的心態。
The Wounded Man, 1848-1854
七年後,由於另一幅畫“奧爾南晚餐後”(After Dinner at Ornans,1849)畫得與眾不同,得到好評,之後他的畫可以不經評選直接參展。奧爾南是他的家鄉,家鄉為他的成功而自豪。
奧爾南晚餐後(After Dinner at Ornans,1849)
隨後,他還畫了一幅最著名的大幅畫“奧爾南的葬禮”(A Burial at Omans,1849),當時受到批評,後來被認為是顛覆傳統的名作(畫耶穌的下葬還讓人感受到虔誠,畫一大幫在葬禮上的人,又不說誰下葬,色調陰暗,我看著不好看,至少不能當裝飾畫)。庫爾貝的大部分畫都是在那之後畫的。
奧爾南的葬禮(A Burial at Omans,1849)
和後來的印象派畫家反官方Salon不一樣,庫爾貝的反傳統是不反Salon的。人家印象派與傳統合不來就自己單練一攤兒畫展,庫爾貝倒好,與人不和但就是不走。他畫了一幅他最大的寓意畫“畫室”(The Artist's Studio, 1855):
他在中間作畫,右邊是支持他的人,包括讚助人什麽的,左邊是一幫被他說成是“活死人”的人和屍體頭骨什麽的。不知他什麽時候開始把周圍的人分為來兩撥,那是幅最沒人看得懂的畫。
庫爾貝和稍晚一點的雷諾阿完全相反,雷是畫畫要讓人感覺幸福,庫是畫畫就是要挑戰別人。德嘉有著毒蛇嘴,但從他的畫上絕對看不出來,他的畫都很好看很陽光。還很少有畫家在畫上和人較勁(還有較勁的就是Klimt的那幅“貝多芬”)。
1855年的巴黎世博會邀請一些繪畫大師展示自己的畫,庫爾貝那兩幅大畫都沒被選上。一氣之下,他在世博會外自建展廳開個展。還在介紹中說,我要創造活的藝術,那意思是說,你們的藝術都是死的。有一個我小時候喜歡看的一個動畫片:“沒頭腦與不高興”:
庫爾貝讓我想起那個可愛的“不高興”。無論如何,庫爾的叛逆還是推動了繪畫向前發展,尤其是年輕畫家喜歡他,估計是庫爾貝讓年輕人骨子裏的叛逆起了共振。庫爾貝的畫在法國以外很受好評(牆內開花牆外香)。
這是他51歲時入選沙龍的畫(他的主要的幾幅畫都在巴黎的奧賽"Musee d’Orsay"博物館)“La mer orageuse”(嘛意思?),心中還是那麽不忿,
要是不找點能較勁的東西,庫爾貝就覺得缺了點什麽。在普法戰爭期間,人家印象派(那時還沒辦畫展,尚未被稱為印象派)的好幾個小夥子都上前線了,巴齊耶還犧牲在敵人的炮火下。庫爾貝50多了,年齡較大,不上戰場就算了,沒事和巴黎的那個什麽紀念拿破侖勝利的柱子"Vendôme Column”較上了勁,認為那根柱子缺乏藝術價值,上書政府 要求把那柱子拆了。國家那時仗都快打敗了,那會有人搭理他去操心那根柱子。
就因為他不幫著打仗還沒事多嘴多舌給國家添亂,結果法國打敗了。法國賠款普魯士,結果就是“巴黎公社”的 革命(一打敗仗就革命,前一個世紀的巴黎大革命就是因為和英國打的太艱苦)。庫爾貝也攪和進去,還特活躍,被委任為藝術家聯盟的頭,後來還被選為巴黎某個 區的代表,就算是巴黎公社中高層了吧。又成為教育委員會的委員,反正是不嫌頭銜多。召開藝術家聯盟大會,他是主席,畫家、雕塑家、建築家都來開會,油漆匠 和糊裱匠也來開會,都歸他管。人家馬奈很聰明,離開巴黎不摻合。
庫爾貝還念念不忘那根柱 子,讓會議通過了拆柱子的決定。在後來的會議上他還督促拆柱子,沒完沒了。那柱子總算終於被拆毀了(破壞也是一種有主義的藝術:最早是宗教的,後來也有政治的文化的,各國都有,中國尤其領先,能拆就拆,和人家的主義不一樣,中國是拆完了再恢複,講究輪回,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庫爾貝推柱圖“和Vendôme Column 1882年的照片:
Vendôme Column (現在)
天性和人唱反調的庫爾貝,很快就和公社委員會其他人有矛盾了,還幹涉人家的決定。好在很快巴黎大革命就被鎮壓下去了,要不他早晚也被革了命。
巴黎公社失敗後,庫爾貝被判了六個月(夠輕了),之後人雖放了,事還沒完。法國要重建那根柱子,要庫爾貝掏錢,他就自我流放躲到瑞士去了。但還是沒跑了,人家還是找到了他,告訴他重建柱子的錢32萬多法郎,有整有零,精確到一生丁(就是一分錢),不冤他。知道他沒錢,還給他一個Option:每年一萬,33年, 到他91歲生日就清賬了,還便宜他利息了呢。結果,在第一筆分期付款的due day前一天,庫爾貝因為酗酒導致的肝病去世,一了百了。不知道他準備沒準備第二天要交的錢,也不知他有沒有畫可以用來抵債。
這庫某沒事和一根柱子較的哪門子勁?又沒擋在他家門口。真是性格決定了命運。
這裏是之前在“世界風情“壇發貼的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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