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道歉,務必懺悔
作者: N·阿齊米(Nassrine Azimi)
2015年6月19日
在上周的新聞發布會上,一向輕聲細語典雅的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敦促現任日本領導人在紀念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70周年之際對受害國再次表示道歉。村山富市是親身經曆過太平洋戰爭的日本政治家中最後的生存者之一。他的不屈於眾紜或許是緣於他來自遠離政治中心的大分縣。他1995年發表的懺悔至今被日本官方作為承認日本侵略戰爭的基準聲明。他曾說,這不僅是道歉,也是承諾——記住過去,承認曆史事實並且“不重犯同樣的錯誤。”
月前,以為西方的亞洲研究學學者為主的460人發出呼籲,敦促安倍政府在“言論和行動上承認日本發動侵略戰爭及殖民統治”的事實與真相。此外,16個日本曆史學和教育工作者協會的史學家和教育工作者也就“慰安婦”的問題發出了呼籲。
這些呼籲是及時的。抨擊反對派的鼓噪喧鬧已久。主管部門和獨立觀察員的沉默使得某些人理所當然地以他們自己狹隘的愛國標準指責學者、新聞媒體或普通公民。
盡管如此,動輒要求某個國家道歉往往使人把視線轉移到其他國家,而景觀令人頗為沮喪:承認過去惡行或彌補過錯的國家少之又少。
當涉及到為其殖民時代劫掠行為而道歉時,大多數曾經的西方殖民列強都有一份玷穢藏汙的紀錄。太多的國家仍然認為他們的殖民曆史與貪婪掠奪幹係甚少,目的主要在於傳播“文明”。目前,將“白人的負擔”這一神話延續下去的依然不乏其國。
比利時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才直麵其在非洲的可恥曆史。法國從來沒有正式向阿爾及利亞道歉,英國對印度也無所表示(英國從未因19世紀的鴉片戰爭向中國道歉——向中國輸入鴉片是政府批準毒品販運的最醜陋的實例)。荷蘭亦是在多年之後才為其20世紀40年代在前殖民地印度尼西亞進行的大規模處決而道歉。而印尼隻是在說服之下才為其侵略東帝汶並施行苛刻暴政長達25年之久而道歉。
中國共產黨為文革的恐怖道歉是不太可能的。前蘇聯從來沒有為其在東歐和中歐的罪行道歉,同樣可悲的是,它也不會為斯大林統治時期對本國人民犯下的罪行道歉。土耳其仍然不承認亞美尼亞大屠殺。而我們大家都必須為隻遠遠觀望數十年前遍布柬埔寨和盧旺達種族滅絕的恐怖而集體道歉。
伊朗政權尚未為1979年革命之後任意處決成千上萬的反對派人士而道歉。以色列莫名其妙地聲稱,數百萬猶太人在大屠殺期間經受的巨大痛苦授權其無視其他任何人的痛苦,尤其是巴勒斯坦人的痛苦。
還有那些非洲、亞洲和拉丁美洲的專製、頑固不化的統治者。他們從來沒有為記載著他們惡行的那個長長的清單而道歉——這是一個使人悲哀的擁擠領域。
甚至於安理會號稱為了推進核裁軍而擁有核武器的五個常任理事國也沒有因未能維護我們集體的和平與安全而向全人類表示道歉。而他們擁有占全球武器出口的近80%。
然而,所有在尚未道歉國之中獨占鼇頭的非美利堅合眾國莫屬。
世界上沒有幾個隻有如此短暫曆史的國家像美國一樣陷入如此眾多的戰爭泥沼。二戰以來,美國直接和間接介入的,教唆和參與的嘩變、政變、侵略和征戰為數之多令人咋舌。
美國至今未因其向廣島和長崎百姓發動的核恐怖襲擊而道歉。非但不道歉,過去的政府極盡其能事向民眾宣稱兩顆原子彈救了千萬美國人的生命。(曆史考證顯示,這是核彈爆炸後公關團隊製造的宣傳。)
美國沒有為50年代篡奪伊朗的真正民主運動道歉;也沒有為60年代和70年代扶持拉丁美洲許多令人厭惡的獨裁者道歉;更沒有為其在越南造成的死亡和破壞而道歉——還請不要忘記在這場既不公平又不必要的戰爭中千萬美國青年喪失了性命。此外,美國還沒有其因摧毀了一個名叫伊拉克的國家,並打開潘多拉魔盒讓整個中東陷入衝突而道歉。
小布什和他的高級助手以偽造的緣由而發動的失敗的2003年入侵給伊拉克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悲哀,但是他們從未對伊拉克人民表示歉意。當下彌漫中東的種種暴力和不公的動力正是由這些人的缺乏反省和問責促成。
道歉可能沒有意義,甚至是言不由衷的,但懺悔不然。最近日本天皇訪問太平洋島國帕勞時,當他麵對在70年前那場可怕的戰爭中被殺害的日本和美國士兵的紀念碑墓時,人們能夠從他虛弱的體態和鞠躬的深度看到他內心的誠意。
最有力的道歉來自前西德總理維利·勃蘭特。1970年12月7日,勃蘭特沒有用語言,隻用了30秒鍾,拜跪在華沙猶太人紀念碑前。後來他在回憶錄中寫道:“在德國近代史的壓抑下,麵對百萬受害者,我隻做了在語言力不能及的情況下一個人應該做的事。”當時在德國,他這一曆史的姿態引起軒然大波,然而,“華沙之跪”卻成為一個轉折點。德國不但得以與波蘭而且與歐洲其他各國家和解。
試想有一天,一位有勇氣的以色列總理站在加沙的廢墟中,迎著加沙居民那曾經滿含尊嚴的眼睛,向他們承諾將致力於改變他們的困境,他無須用言語道歉——隻要以實際行動來表示懺悔、肩負起責任,開始改正曆史的對錯。
廣島人理解懺悔和寬恕的重要性。他們的信念是“要原諒,但不要忘記”、“下不為例”和“將這個軍事重鎮轉變為和平之城”。要知道,如果沒有一條繩索將承認罪惡和竭力寬恕編織在一起,今天的廣島就不可能成為一個象征世界和平的城市。每天早上8:15(原子彈爆炸的確切時間)廣島的和平紀念公園裏會響起鍾聲,我也會提醒自己,這個工作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日本畫畫家平山鬱夫無數次到過南京,幫助重建南京古城牆。他不但個人捐助中國曆史遺產還為修複工程培訓了無數中國藝術家。他本人就是廣島原子彈爆炸的幸存者。平山說:“我創作的初衷是為了獻給那些在戰爭中失去性命的人們一首安魂曲。我工作的核心就是我對和平的渴望。”平山不需要說道歉——他的付出體現了責任和求贖的信念和力量。2009年12月他去世時,為了悼念這位偉大的藝術家和勇敢的和平使者,中國政府曾短時間停止對日本的批評。
在核武器時代裏,對曆史的錯誤表示歉意不能像微妙的外交寒暄,有語無心。相反,道歉應該促使我們思考為什麽人類仍然生活在這樣一個暴力的世界裏,為什麽巨大的國務開支花費在武器上,為什麽我們需要16000枚核彈頭——其中2000枚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態——來保證安全。為什麽在這裏,同在其他許多國家一樣,政治家想要我們相信,戰爭是推動社會前進的唯一手段。為什麽,時至如今,我們仍然不願相信懺悔的力量和用公正、文明的方式解決糾紛。認真思考此中利害關係實實在在是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