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朝聖
作者: 巴納爾思達·查圖爾韋迪
(印度印地文作家 1889-1969年)
《印度文學》第11卷,1968年第一期
“雖然家裏有病人,但是您從印度遠道而來,我衷心歡迎您。”
高爾基的兒媳這麽說著,將我引進了瑪克西姆·高爾基的故居。高爾基從1931年到1936年在這裏居住。也許是小孫孫生病,但我為因是印度人受到特殊關照而十分感動。同行的翻譯是高爾基學院的研究員迪米特裏·烏爾諾夫。
多年來,我是這位偉大的作家的一名謙卑的粉絲。二十年前,我在中央邦蒂卡姆加爾的文學俱樂部開幕典禮上以高爾基為主題做講演時,絕未料到會有親訪高爾基故居的殊榮!我聽說高爾基在這裏迎接過羅曼·羅蘭和蕭伯納;並且早已成為作家、藝術家、科學家以及俄國各界人士朝聖的地方。
高爾基的兒媳打開一扇大房間的門,介紹說:“這是高爾基的工作室。”房間裏的一切都精心地保持了原樣。各色鉛筆、削筆刀、紙片和煙灰缸各就其位。高爾基習慣把隨時想到的寫在紙片上,細心地按主題分裝進信封,放在大書桌後麵立櫥裏。
“您想了解我公公的日常作習嗎?”
“當然想,”我回答。
“高爾基早上8點鍾到書房。有人立刻給他送來一杯咖啡。他工作到下午2點鍾。這6個小時中,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攪他——他不接待來訪客人, 甚至不接聽電話。他工作的時候最討厭那些噪音。他倒是會叫人輕手輕腳地給他端來一個雞蛋。但他不斷地吸煙,這個習慣是他從12歲的時候養成的。他喜歡埃及香煙,因為俄國煙對他來說太過強烈。煙灰缸很快就滿了,煙頭繼續慢慢地燃燒。火對高爾基有種奇特的吸引力。
“這是高爾基的臥室。床邊摞著的書是他正在編輯的。看見那張小照片沒有?那是高爾基的孫女。他喜歡擺在這兒因為這張照片使他想起他那已故的親愛的兒子。”
我聽說過那個可怕的悲劇,這個小插曲讓我非常感傷。
“高爾基和他兒子的關係非常隨和平等。兒子管他爸爸叫阿列克謝,高爾基管兒子叫瑪克西姆。
“您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見到高爾基的情景?”
看到尊貴的主人沉浸在回憶中,我鼓勵她講下去。
“我和瑪克西姆在同一所學校讀書。那時候,我還不到16歲。有一次我去他家,看見牆上掛著屠格涅夫的照片。一周以後,換成了托爾斯泰。下一次再去,照片換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我對瑪克西姆說:
“開始你掛的是那個傑出的帥男屠格涅夫。然後是不怎麽好看的托爾斯泰。這次你又換成了這個醜男,足以證明你實在是太過缺乏審美觀了。
“瑪克西姆笑了笑,但是沒說那個人是誰。有一天,瑪克西姆叫我去他家,要給我介紹一個陌生人。我趕忙跑到他家。但是大吃一驚地發現,這個陌生人就是照片裏的那個醜男。瑪克西姆跟他爸爸說:‘阿列克謝,我來介紹一下,這個姑娘認為你長得很醜。’
“我傻眼了,真想逃走!但是,跑不成。瑪克西姆最不喜歡炫耀他自己是名作家的兒子,所以他從來沒告訴過我!我因自己有口無心而無地自容,但是高爾基拍我的肩膀寬慰我說,‘沒關係的,我們一起去看戲吧。’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高爾基。”
我們談起高爾基住在意大利卡普裏島的時候。
高爾基的兒媳說:“高爾基是個誠懇而勤奮的作家,他對有抱負的年輕人充滿了同情心,給他們寫親筆回信。他的信件太多太重了,當地郵局隻好專門雇人給搬過來!他收到的信件來自全世界各國,應付那麽多信件實在是不容易的事。”
“那你幫他回信嗎?”我問。
“沒有,他從來不叫我幫他。何況,我忙於畫畫。我的任務是接待客人,也是件並不輕鬆的工作。”
我又問她,“有一次發生了一件滑稽事,不知你在場嗎?一個英國人錯把高爾基的別墅當成飯店,要了一份非常昂貴的飯菜。高爾基就在不遠處,吩咐用人照辦。飯罷,滿意的英國人要買單時被禮貌有加地告知這裏不是飯店而是俄國作家高爾基的住宅!英國人立刻為自己的錯誤道歉。“你看看,我一直想見到這位享有國際盛名的作家,可偏偏在這兒表現得如此無禮。”高爾基大笑,說,“你把我的家當成你自己的家這不算是犯錯誤。”第二天,這個英國人高高興興地給高爾基和家人送來了幾個美麗的花籃。”
高爾基的兒媳說:“很可能是一個住在隔壁飯店的客人犯了這個有趣的錯。我們家客來客往太多了,我們在這家飯店訂有兩間固定客房。”
她說,高爾基的信件量如此之大,如果纂成書,怎麽也得有50冊。有個年輕作者完成手稿後立即寄來請求高爾基提意見。高爾基應求,寫了一長篇書評,連作者在一處寫主人公43歲,而另一處45歲都點出來了。
她還給我看了一本托爾斯泰送給高爾基的書。托爾斯泰在引言中寫道:“當今的俄國宗教比政治更需要。”高爾基在這句話後麵寫下:“噢,托爾斯泰!”我看到高爾基的一萬冊私人藏書中有兩千冊是關於女性問題。他本想寫一本關於這方麵的書。
我們在這裏已經逗留了兩個鍾點。我還想了解一下她的丈夫瑪克西姆。她說,“他會5種語言,他的意大利語說得與當地人一樣。通常是他給父親做翻譯。我丈夫去世時才37歲,高爾基66歲。高爾基去墓地時很鎮靜,像條硬漢麵對這個不幸。他從來不提起這件悲傷的事,因為他不喜歡在大眾麵前表現個人情感。”
我看見她的眼睛濕潤了。這是一個感人的場麵。當我向這位友好的女主人告辭時,她送給我幾張高爾基與家人的照片。
我們走出博物館時,她和她的女兒從隔壁的花園裏摘來鮮花送給我!
這是我1959年第一次朝拜高爾基故居。七年以後,1966年我第二次朝拜了這個博物館。當然,這時我已經不再是個陌生人。當我向給我當向導的博物館館長講述我第一次拜訪的經曆時,他笑著說,“你已經了解了這麽多情況,有朝一日你可以來當館長了!”
我把這看作是一個我完全不敢擔當的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