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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高的女人

(2020-09-02 06:42:49) 下一個

恐高的女人


2020年8月18日 /Superbagnères Pyrénées 


快9點起床,雖然早就醒了。今天沒什麽計劃,因為天氣預報有大雨。但預報中的雨並沒有下下來,不想辜負滿眼的山景,於是提議到外麵走走。BB以為就在酒店四周轉,竟然連涼鞋都不換掉。酒店朝南的山坡有好幾處攬車,還有造雪的大炮,雪道標誌路杆。那些為滑雪服務的鐵家夥們,冬天轟隆作響神氣活現;而現在靜趴在地,看上去荒唐可笑,還夾著一絲怪異的氣息。雪道上都是碎石,兩旁半米高的綠草野花。讓人很難想象冬天的時候,這綠色的世界會是白茫茫一片。


不遠處山脊上有人行走,讓靜態的山有了微妙的動感,很美。可意識卻對我說“獅子脊背上的跳蚤”。我們也要去到那裏。我們也要去當跳蚤。朝著遠離酒店的方向走,偶爾有隨意散步的人。這道山脊就如“個”字中的那筆豎,我們的左邊是昨天經過的le Lys,白色的細帶自山澗而下,想必是le Lys河的源頭。我們的右邊就是大飯店所在的山頂。大飯店的位置似乎是此地群山的中心。昨天山行走了那麽久那麽遠還能夠看見它,在群山的環抱中是人的製造,人的作品。猶如仙貝中的那顆珍珠。山脊而行,有風拂來,見雲在前方的山頂飄移,變換著體態。BB說我們要走到雲裏去。


路兩旁的牛,或立或臥。牛的眼神似乎在探究我卻又空洞茫然,人連一頭牛都是搞不懂的。有頭白牛,安臥在地,扭著腦袋,眼前立一株野花,牛的姿態真像在仔細端詳那花。BB因此判定那是頭母牛。被人踏踩出來的路開始變窄,要上到山脊上的第一個山頂了。陡,土路,我擔心BB的鞋,他卻說“好的很”。在前麵開路,陡的地方我要抓著草,怕跑鞋打滑,畢竟這兒前天還下過雨。BB在前麵停下來了,等我到跟前一看,原來是垂直而上的幾塊石頭,他要扶我上去。好意豈能辜負。我們到了山頂,我們已在雲裏。


在飄著雲朵的山脊漫步,不知怎麽聊到了美人美貌。我討厭“顏值”這個詞,“值”是什麽?隻有交換才要量化才要有“值”。雖然我處的時代正是交換鼎盛時代,但我還是討厭這種“人體的交換計量”,所謂顏值就是人體局部的交換計量。而一個看臉的時代恰恰就是個不要臉的時代。難道我們的語言已經無法表達“長相、容貌,美貌”嗎?老實說,我一直不能接受網絡流行語。原因很簡單,它們不具美感,更缺自然之態,有些甚至還很下作。尤其反感語句尾部的“哦”,在我看來最自然的“哦”隻在孩童那兒。


午飯後睡了一會兒,約三點出門,我們要去山下Luchon城去。坐télécabine 下去,票是酒店發的,可以多次往返。Luchon城如果不是有溫泉療養中心大概就跟別的山城沒什麽差別,都具備山城之美。當然,我匆匆而過,本不該妄斷,這個“沒什麽差別”也隻是我的主觀看法而已。城中小半日,我的印象大致如此。溫泉療養中心邊上有個公園,園中有湖,呈圓形。一隻天鵝伸著脖子吃湖邊的草,有孩童拔草想喂它。媽媽叮囑“不要太靠近了。不要太靠近了。” 孩子蹣跚如鵝,而鵝還高出他一個頭。


湖邊草地上的遊人,三三兩兩,或坐或躺。沿湖而行,聞水聲浩蕩。走近,原來是湖水入口處。噴薄而出的水還散發著溫泉特有的硫磺氣息,證實了BB之前的疑問“這湖水是不是也是溫泉水?” 園中滑板場地,一群青少年在操練技藝。技巧嫻熟的孩子滑起來真漂亮,靈巧的身姿,平衡與力度的把握,失誤再來,用不完的精力。。。路旁還有恣意的柏樹,樹冠傘狀,主杆四五分枝,都很粗壯。Mia爬了一會兒,卻並不往高處去,隻坐在橫生的枝幹上,踢著長腿。小鹿園中走了幾步,甚覺無聊,獨自折回酒店。


離開玩滑板的孩子們,在草地上漫行。聞粗嗓男聲,帶著我喜歡的那種鼻音。循聲而望,眼前女妝一人,帶kaki色頭巾,露出一張淺棕色的臉,粗鼻大眼下是塗得豔紅的厚唇。V領短T恤黑小緊裙,卻怎看都不像女人。也許我打量得出了神,他笑著與我打招呼,用著他判斷我也許使用而我卻根本不懂的語言,我意識到了自己可能的失禮,眼中帶笑強調:“vous êtes très belle.” (您非常美麗。)他開心地回應“謝謝”。接著往前走,想著易裝男子。我們絕大多數人在服飾規則中生活的太久太久了,有人無視規則,率性而為,以他們以為美的方式裝扮自己,給別人某種視覺衝擊。這沒有什麽不好。試想,如果這個男子像所有男子那樣穿著,我會在記憶中為他留下那一瞬間嗎?萍水相逢、稀鬆平常的塵世如果沒有這樣的“離經叛道”,會少多少趣味。


湖的邊緣碼著一些大大小小的圓石,Mia一塊塊地跳著踩上去。看著孩子似乎隨時要失去平衡的樣子,很好玩。BB卻擔心她掉水裏弄濕鞋子。從湖邊低垂的柳枝望過去,眼前的湖與不遠處的山,腦子裏湧出“湖光山色”。但我想找些別的詞描述自己的感受,想了一會,覺得都沒有這四個字概括凝練。沒有形容詞的四個字給意識留了無窮的白。然而也是這四個字讓自己的語言偷了懶。如果對感受的描述也天下大同於這四字,那麽感受的表述於自己也就不再有意義。鮮活的語言必定來於鮮活的感受,感受與語言都必須是自己的。現在明白為何不喜那些工整“優美”的文字,因為那是蠟像館的蠟像,像模像樣卻死氣沉沉。


漫無目標,紀念品店並無新鮮玩意兒。倒有個l’art de vivre en montagne (山中生活的藝術)的家居店。器物造型多為山中鳥獸植物,材質色澤現代,加上彼此相得益彰的擺放,讓我覺得店名並非虛妄。核桃造型的盒子,男人拳頭大小,銀質。第一眼就有買的衝動,一看標簽,470€。太貴了!但被它打動了,值得記一筆。


5點打道回府。纜車起點,見一紅衣女人不排隊買票,卻靠在纜車入口處、供人休息的欄杆上朝我們望。見我們徑直走向機器驗票處,忙走過來,打招呼,隨後問到:“能不能跟你們一起坐纜車?我恐高。” 我一愣。這樣的提議在新冠背景下真讓人尷尬啊!一平米都不到的纜車廂,通風又不好,和陌生人同行,我心裏有點打鼓。但見她那求助的眼神,又不忍。想著她也許等了好一會才等到乘坐的人,還戴著口罩。我答應了。


上纜車時BB要和她一個車廂,被我勸阻了,他能有我仔細嗎?但我還是擔心的,誰知道呢?上了纜車她就不停地講話,說是在山上的酒店做auto massage 。得知我也住那個酒店還反問為什麽這些天沒見過我。我心想能見著我才怪呢?整日出沒於深山幽穀之中,熊見我比人見我的可能性都大。然後告訴我一次séance 有15個人,因為新冠都戴口罩,因為戴口罩,所以一直都沒事。自7月6日酒店開始接待遊客一直都很順利,沒有聽說感染的事情。她也做過檢測,結果陰性。說檢測很難受。


問我“從哪兒來的?” 當得知是從巴黎來,“Covid-19!”她脫口而出,還把幾乎要露出鼻子的口罩朝上拉了拉。我說:“害怕吧?嘿嘿!其實我們也害怕你們呢。反正大家彼此害怕唄!” 她說其實她不怕新冠,“得就得唄,又不死人。” 語氣輕鬆。“ 那可不一定。誰也不知得了自己會有什麽結果。這種不確定性讓人害怕。” 我故意一本正經地說著。


高度漸升,從四壁的玻璃望去,腳下都是鬆樹林。長舒一口氣,她說:“現在感覺好多了。因為腳下是鬆林,不再是剛才那樣的“空”。“ 原來,正是那種“空”,那種沒著沒落讓她害怕,所以要不停地講話,讓話語覆蓋恐懼。12分鍾閉在窄小的空間已經讓我難以忍受,12分鍾於恐高的她,是不是更加漫長又不可終結?


她口罩上露出的眼睛,畫著深色眼影,襯得深棕色的瞳仁深潭一般。眼角深深淺淺的魚尾紋,看不出具體年齡。住山下,每周三天要上山工作。還恐高,大概每次上下都要等待、征求同行人了。難怪進纜車前,站上的人都跟她打招呼,還問“找到同行了?” 


而新冠卻把原本有意思的邂逅加上了懷疑與警惕的陰影。

Le Grand Hôtel 位於海拔近1900米的大飯店始建於1920年,用了整整10年建成。起初接待來此“呼吸純淨空氣”玩冰雪運動的王公貴族名流巨賈,後來漸漸大眾化。為建此飯店還專門開辟了一條鐵路,在陡峭之處鐵軌必需使用齒輪裝置(La crémaillère)才能攀升。

大飯店的遊泳池

從房間窗口看出去

房間的窗

山行很遠很遠還能看見那座建築物

比利牛斯山脈有千年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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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6)
評論
Luumi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土豆-禾苗' 的評論 :

“定式,定式”,先不管這些:-)

開學愉快呀!
土豆-禾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uumia' 的評論 : 《“語言的裹小腳”。語言上裹了小腳,思想就隻有三寸金蓮了》

這個描述有意思!!腦海中頓時泛出一大堆用“定式詞語”組裝而成的“定式理論”。
Luumi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思韻如藍' 的評論 :

一生我都在為自己尋找財富,我想我是找到了,那就是感覺與記憶。它們不怕偷不怕丟不會貶值。最最關鍵的是一生相隨。總之,它們給了我整個世界。這些花絮就是我的一枚枚金幣銀幣:-)

問好思韻!開學愉快!
Luumi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old-dream' 的評論 :

我稱之為“語言的裹小腳”。語言上裹了小腳,思想就隻有三寸金蓮了。
思韻如藍 回複 悄悄話 問好Mia! 好久不見,這是全家今年又去比利牛斯山度假了嗎?一家人在一起出行,分分鍾都會飄揚起各樣的花絮...

我還是從一部電影“Palm Trees in the Snow"裏才知道的比利牛斯山。酒店很恢弘,山川更雄渾...最喜歡的,還是Mia特色的花絮。
old-dream 回複 悄悄話 顏值————畸形社會畸形時代的太多畸形詞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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