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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過錄本原文連載26

(2019-12-11 13:17:13)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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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回 孤倔王孫懸崖撒手 淒惶紅袖秋千傳情

詩雲:

閨中漸覷衾愛寂,豪門空剩霜痕。

堪憐情盡人不在,恩愛散去人自奔。

話說寶玉與寶釵日日吵鬧,不肯讀書,這日硬是把寶釵推坐床上,開了門,也不顧外頭冰天雪地的,寒浸浸的往山下跑去了,寶釵追著哭喊:“你快回來,再不懸崖勒馬,日後必將後悔。”寶玉那裏肯聽,跑的飛快,一路上滑倒了幾遭,也不覺著什麽,隻想快點離了他們好尋清靜。

隻見城裏到了年關,街上人來人往,熱鬧異常。隻聽行人道:“這幾家又才封了官,豪門又添新貴,看人家門口親友來來往往的,都是道賀送禮的,可是有錢人一擲巨萬,揮金如土。想當初京城賈王四家也比的過這幾戶了,飲的是瓊漿玉液,用的是夜光杯,可謂錢可通神,趨炎附勢的壓脊挨肩,到後來家亡事敗,一家子揮戈自戕,終是性命不保,子孫雲散,事業成灰。真所謂得勢時眾人皆羨,失勢時卻又都掉臂而去,門庭冷落行人稀絕,真乃世態炎涼矣。”寶玉聽了,不則一聲。

因走的渴了,到那茶鋪叫了一碗熱茶。正在自飲,忽見路上一個乞丐,穿的衣薄衫破,搖搖晃晃倒在雪地裏,渾身發抖。寶玉於心不忍,走過去把茶遞給了他,仔細一看,竟是雪雁,不覺呆了,急忙含淚扶到茶鋪裏要他坐了。雪雁一口氣把茶飲盡,望著寶玉道:“你是寶二爺吧,日久不見,你上那裏去了?可知林姑娘已經去了?”說完不住哭泣。

寶玉也泣道:“怎麽你淪落這步田地?”雪雁道:“那年家裏闖進好多強盜,林姑娘要我們到裏間去找繩子和詩本子,他自己竟出去了,一直未有回來,紫鵑也出去找他不著,後來我就躲在假山石頭後麵,等夜深了,就自己跑了出來。誰知到處兵荒馬亂的,我就沿街乞討,沒想到還能碰見二爺。”寶玉見他凍的身子都僵了,忙扶他到熱爐邊烤烤火,卻被店夥計嚷道:“那裏來的叫花子,快滾一邊去,妨礙大爺做生意。”寶玉隻得扶著他走出茶鋪,要帶他到紫檀堡去。

兩個一走一滑,跌跌撞撞,好不容易來到山上,正見寶釵、襲人、麝月在焦慮互相埋怨,一見寶玉回來了,忙圍上去道:“真真把人急瘋了,怎麽又出去了,這是那來的花子?”再一打量,都認出來了,都道:“原來是雪雁,快攙屋裏暖暖。”襲人急忙到裏麵取了件厚襖給他披了。麝月打了盆熱水讓他洗洗臉。

寶釵把寶玉叫到裏屋道:“你到底想怎麽著,這書你還念不念了?我給你說,你不念也得念,別打什麽僥幸。從今兒起,你給我在屋裏待好了,門都上了鎖,晚上再來問你的功課,看你背會了多少。”說完,把門一關,從外頭鎖了。寶玉望著他走了,氣的隻往床上一倒,又拿些雜書來看。

不覺看到莊子一本,恍惚自己也變作蝴蝶兒青天碧野逍遙遊。暗想想人生有嬌妻溫婢,本是美事一樁,理應是孟光接了梁鴻案,夫婦相敬如賓。然終究美中不足,誌趣不合,實在栓人,不如棄卻妻妾自尋出路,帶些銀兩在外鄉做點生意,勉強度日也好。這“名利”二字自古那有看得破的,高堂廣廈,錦衣繡襖,皆是不得久長,到不如自得圓滿,倒得個無煩無惱,落個六根清淨,何必在世俗火坑中翻筋鬥也。不肯懸崖勒馬,反要懸崖撒手,尋找超脫。

因坐到天黑,在裏麵找了個玻璃繡球燈,乃那年黛玉在瀟湘館的書架上拿給自己的,放在怡紅院多年,上次回去特意翻找了出來,帶至山莊,因想:“這是林妹妹送我的,以後我常帶著,就當又看見他了。”不覺又掉下淚來。又點上一支小蠟提了,推門往外麵走。隻見寶釵、麝月趕來,嚷道:“呆子,又往那裏走,可是氣死人了。”寶玉回頭道:“從此咱們一刀兩斷,各奔前程,你們自己保重吧。”說著走的飛快。

寶釵、麝月快步追上,又拉又拽,誰知寶玉去意已定,硬是推開二人,往山下跑去了。寶釵、麝月追他不上,腳梗的生疼,都把嗓子喊啞,無奈公子已經走遠,不見了蹤影。寶釵哭道:“他那裏吃的外麵的苦,此一去又不知何時回來,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活著也沒意思了。”麝月也哭道:“明兒再去找找,也許過幾日他又回心轉意了,回來也不一定。”兩個又轉身回去了。

寶玉到了城裏,找客店住下了。天明起來又到外頭租了一間小房安身,想找個生意做了,誰知不懂經營之道,換了幾樣也沒有賺到錢,直把身上銀兩快要花盡,不覺垂頭喪氣,自覺沒有出路。正在焦慮,忽然看到街上走著幾個和尚,說是鎮江金山寺去的,忙追上去道:“帶了我去吧,我絕不貪戀紅塵,情願跟你們出家。”

那幾個和尚見他生的眉清目秀,都道:“做和尚有什麽好的,那有做施主的好。”怎奈寶玉非要同去不可。那幾個和尚道:“也不知方丈可會答應,他可古怪著呢。”寶玉道:“求各位兄長多美言幾句,小弟實在沒有出路了,隻可憐小弟些吧!”和尚隻得帶他一同走了。

原來鎮江在金陵東北,有幾百裏路程,寶玉和眾和尚一路化緣,曉行夜宿,直走了七八天才到了鎮江地麵,卻見此處之繁盛浮華不次金陵。那幾個和尚引寶玉進了金山寺,見了方丈,把來意一說,方丈道:“出家人要六根清淨,不可沾惹財色,每日還有打坐誦經,清掃院子,打火造飯,提水劈柴,外出化緣,不可生懶惰之心,看你是個虔誠向佛的,就剃度了留下吧。”寶玉急忙跪下謝恩,住持過來把寶玉頭發剃淨,給他穿上僧衣。讓他和眾徒弟在禪房裏住著。

夜間禪房裏七、八個和尚同睡在一長溜的床上,嬉鬧了半夜還不肯睡去,有幾個見寶玉新來的老實,便來捉弄他,一會嚷著把他的包袱扔外頭去,一會又把他的被子拉掉。寶玉凍的縮作一團,責怪道:“別鬧了,明兒起來凍著了不好。”那幾個那聽他的,反是哈哈大笑。有個最淘氣的又舉著油燈從他頭上走過,故意滴到他頭上,寶玉疼的“哎喲”一聲起來道:“我打不死你,再鬧就告訴方丈去。”那人滿不在乎,仍調笑他不止。

好容易睡了一覺,天還未明,住持便把和尚們叫醒,要他們提水、掃地、砍柴、做飯。寶玉那裏幹過這些,那些和尚都欺負他才來的,見他說話不投機,便把髒活、累活都交給他去幹。寶玉早上去井裏提了十幾桶水,把水缸兌滿,又砍柴燒飯,煙熏火燎的眼裏都是淚。白天還要打掃院子,洗衣裳被子,又要念經打坐,那裏有過空閑。寶玉拿著缽盂四處化緣,走街串巷,實在張不開口,若是化的少了,回來又被師兄、師弟責罵。才過了幾日,便厭煩了,但又不得不忍著。

這日半夜,寶玉正睡的酣時,忽被師兄推醒道:“今晚方丈囑咐了,趁人都睡著,到錢員外家去找些東西,快起來跟了同去。”寶玉困的不行,強睜澀目,頭昏沉沉的道:“不知去幹什麽,莫非去偷東西?”師兄道:“傻子,咱們不偷些東西,就靠化緣,能積幾個錢?你是才來的,不知道城裏各個廟裏都是偷著過的。再不起來,揪你的耳朵!”寶玉不覺怔了,心想:“這和尚原來都不幹不淨的,那裏有一個是真的參禪了悟的!白天到人家裏超度擺壇騙錢,晚上還要偷盜,竟把自己也弄汙穢了。”心裏後悔不已,恨不得快些離了這是非之地,勉強起來,同眾僧趕往巷子裏來,因不想偷東西,胡亂轉了一夜。天還未明就回來取了包袱,怕方丈責罵,急忙逃走了。

寶玉走到一處破廟,倒頭睡了一會,起來望望四周,想到從此自己無牽無掛,孤身一人,缺少照應,滿腹辛酸都化作淚珠兒流了一地。寶玉盲目亂走,不辨東西,到處可見沿街乞討的花子和病倒的窮夫。看那官家門口放著鞭炮,把殘羹剩飯往外頭一倒,那知旅人中尚有饑腸轆轆之人。寶玉流浪了大半年,沿路化緣乞討。時光荏苒,當年的富貴閑人如今已瘦骨嶙峋。他也曾口吟四首即事詩,皆是他一路的真情真景, 名曰《遊子行》,乃是:

                                  其一

風撥蘆葦石橋顯,

星若碎鏡撒中天。

昏樹寒堤眠蛩夢,

行人無處問鄉關。

                                  其二

孤臥平林霜欺醒,

陌路多歧清淚盈,

幽怨欲訴寒月聽,

抬頭卻見滿天星!

                                  其三

蘆花撩亂風故鄉,

疏柳村煙縈秋光,

憔悴黃花行人色,

遊子情味唯蒼茫。

                                  其四

巷陌蔓草映秋霞,

夜冷行人落天涯,

缺月殘雲水參差,

人間幾度是飛花

這日寶玉走到一處鄉間,累的口渴肚餓,打村裏路過,忽然看見有個女子抱著個孩子迎麵走來,望著他半日道:“怎麽這人這麽麵熟?”寶玉仔細一看,原來是二丫頭,是那年同秦鍾在鄉下見到的,曾教他怎麽用紡車的。當年他約有十七八歲,如今也有二十多了,定是嫁到此地的,便道:“你是二丫頭吧,我是賈家的人,家破人亡,出家做了和尚了。”

二丫頭愕然道:“想起來了,真的是你?”寶玉道:“我走了這麽大會了,又渴又餓的,求姐姐賞碗飯吧。”二丫頭忙把他讓到家裏,把兒子放在炕上,去灶屋裏把剩飯熱了,不大會兒給他端來一碗芋頭道:“早起兒煮的,又熱了熱,快吃了吧。”寶玉接了狼吞虎咽吃著,又就了一口茶。

這時,忽聽院裏有人說話聲,二丫頭出去一看,是丈夫扛著鋤頭回來了,便道:“屋裏來個化緣的和尚,餓的著實可憐,才給他熱了幾個芋頭,正在堂屋裏吃著呢。”其夫是個忠厚老實之人道:“那就叫他吃了快走吧。”隻見寶玉出來向二人道謝,又央求二人叫他留在莊子裏,他厭倦了漂泊流離,想找個地方塌實住了。

二丫頭夫婦便把他領到一間破房裏,說此處無人居住,原先住的那個老頭一生未娶,去年已經病死,被人抬出去埋了。屋裏有個灶台及一垛草堆,寶玉把玻璃繡球燈放下,又拾掇了屋子,把草堆鋪平,蓋上撿來的舊衣裳,倒在上麵睡了一覺。

二丫頭夫婦又把鋤頭借給他,要他在村外的閑田裏耕種。寶玉和莊子裏的人都混熟了,因沒有幹過農活,不懂稼穡之事,種的糧食也沒有收成,可租稅還要上繳,勉強熬了一二年,連衣食都難自顧。村裏人又欺負他,寶玉越發苦惱。這日大雨紛紛,寶玉和村裏幾個潑皮吵了幾句嘴,被他們打了一頓,怕被找到家裏,急忙跟村頭一個撒魚的借了箬笠蓑衣,離了村子又到外頭流浪去了。

寶玉長齊了鬢發,年輕輕的不好乞討,又在某個小廟裏做了一回和尚,本以為此廟裏都是正經和尚,誰知又是賊窩淫窟,氣的又逃了出來,不再做僧人,從此浪跡天涯,行乞為生。一時也說不盡。

又過了幾年,這日寶玉在鬧市裏乞討,忽然身子被人蹭了一下,回頭一看,是個小廝往人群裏跑去了,後麵追上來幾個人嚷道:“抓賊啊!”寶玉見腰上被人別個錢袋,吃了一驚,那幾個人追來見寶玉手裏拿著他們的東西,都上來痛打一番。

寶玉挨的臉腫鼻青,口角流血,求饒道:“這不是我的,是那個人硬別我腰上的。”誰知眾人見他生的瘦削,非說他與那人是一夥的,又是痛揍。忽然前麵有人喝道:“快閃開,誰敢攔金大人的轎子!”眾人慌忙退到一邊。寶玉紮掙著起來,正要離去,忽聽轎裏之人喝道:“那個乞丐不能走,快抓住了!”隻見兩個轎夫上來把寶玉擰住胳膊往轎子前走來,一人掀起轎簾,下來個頭戴簪纓之人,望了寶玉兩眼,朝臉便是幾記耳光。寶玉捂著臉一看,竟是賈璜的侄子金榮,以前在學堂裏打架時結過恩怨,那時他們家還不敢論理,如今飛黃騰達了,腰杆子也硬了,可以報仇了。

金榮冷笑道:“往日被你們欺負,今兒天償人願,讓我得以報得舊仇。”於是一聲令下,眾衙役都上來毆打寶玉,隻打的寶玉滿地翻滾。金榮要寶玉跪下求饒,寶玉渾身疼痛不敢不依,隻好跪著磕了幾個頭,求金榮饒了他。金榮哈哈大笑,又踢了他兩腳就坐上轎子走了。寶玉臉被打的火辣辣的,自覺沒趣,含恨瞪了轎子幾眼,又上路了。

且不說寶玉過的貧蹇,隻說寶釵在山莊見寶玉一去不歸,雪雁又一病不起,隻一個月就病亡了。襲人、麝月將他葬在山裏,日日等候寶玉回來。誰知過了幾年,寶玉仍沒有音信。寶釵後悔逼他逼的緊了,這日又翻唐詩,見有一句“悔教夫婿覓封侯”,不覺掉下淚來,也展開白紙,流淚寫了二詩一詞,聊寄悲懷,乃是:

                              詩一

誤盡平生是心魔,

世事無憑苦誰躲,

淒惶寒窗還獨坐,

幽人應笑我癡多。

                              詩二

華年流轉惆悵憑,

浮沉會合世自盈,

悔擇孤冷信無情,

換來王孫夢相迎。

其詞乃是:

                              青玉案

寒月幽林清笛撩,

悲風瘦竹扶搖,

長河望盡橫孤舟,

枯柳飄落,

征鴻聲遠,

人立蘆葦橋。

年年佇倚夢無據,

秋情難眠思難表,

王孫不歸其奈何,

金鶯潸淚,

麝月無語,

獨吹碧玉簫。

麝月端茶進來,見他傷感,把茶放下道:“奶奶一早起來也未梳頭,不如我幫奶奶箅箅頭如何?”寶釵低頭流淚道:“你去山上再看看寶玉回來了沒有。”麝月撐不住又哭了,捂著口跑出去了。一時來到鶯兒屋裏,見他也是黯然神傷,臉上粘滿淚痕。兩個坐著無語,忽聽外麵傳來簫聲,幽咽淒涼,冷澀凝絕,催人淚下。鶯兒道:“奶奶成日坐在山石上吹簫,這日子還怎麽過?襲人也是唉聲歎氣的,咱們不如離了這裏,還到府裏住去吧。”麝月道:“也許寶二爺有朝會回府裏也不敢說,我去跟奶奶說說,咱們回府裏去等二爺回來。”兩個走到外麵,正見寶釵坐在翠柏下的青石上含淚吹著碧玉簫,便勸住了。寶蟾過來,麝月又提起回府之事。寶釵道:“也好,寶玉可能就回來了也未可知。”

於是四人收拾了行囊向襲人告辭。襲人孤自過活正是淒苦,又見四人要走,哭了起來,又不好攔阻,隻得讓他們去了。寶釵四人又回到賈府梨香院住下了,隻是寶玉仍無消息,寶釵更覺傷感。

不覺又是一年,展眼又是春滿芳園,獨上柳外危樓,極目遠望,芳草千裏連天碧,萋萋晴翠,杜鵑聲裏斜陽暮,院裏梨花綻放如雪,寶釵無情無緒,在院裏坐到黃昏,更覺空寂,漸漸的天上飄下雨絲,越下越大。寶釵站在雨中,看那煙雨淒迷,梨花帶淚,把院門深閉,終日不出。

晨起窗明,麝月起來,見寶釵呆呆的坐著,把銅鏡遞了給他。寶釵拿著梳子執鏡梳頭,隻見鏡中之人麵容消瘦,目光無神,越思越悶,把鏡子一摔,伏案哭道:“好糊塗的寶玉,看你回來拿什麽臉見我。”寶蟾進來道:“蓉大爺要我問問姑娘,咱們鋪子裏的香料都是在那兒采辦的貨,說有個賈大人在角門開門麵,想進些香料賣。”寶釵道:“那個賈大人?”寶蟾道:“就是在京城做官的賈雨村,時時進園子找蓉大爺談事兒。”

寶釵聽了,心想:“這賈雨村倒是個識時務的,善於鑽營拍馬,此公生的魁偉雄壯,英氣逼人,倒有個官家之相,寶玉若學他半點世故,也不至於流落在外。”乃道:“你跟他們說,這都是打外地進的貨,要他們到外地采辦去。”寶蟾答應了一聲去了。

寶釵走出門外,專等雨村經過,好和他談談生意的事。誰知每次見他來了,都是幾個人一路,他也不好意思上前。又過了幾日,寶釵愁苦無寄,多喝了幾杯酒,在屋裏癡坐,東風吹起簾櫳,現出簾內之人,風采依舊,肌膚如脂,年華正好。寶釵走到院裏,忽聽牆外笑語不住,從牆洞裏一瞧,乃是雨村與冷子興聊敘,隻見雨村笑道:“多謝冷兄相助,蓉兄弟把幾個門麵讓給我,近日生意頗為興旺,還得感謝冷兄好言相協。”又聽冷子興道:“蓉薔兄弟也多謝先生的提攜,得以升官,大家彼此彼此。”雨村笑道:“你去叫蓉兄弟過來,我在這兒等著。”冷子興應了一聲走了。

雨村站著幹等,忽聽牆內有女子的笑聲,抬頭一看,隻見有人在高高的蕩著秋千,穿著輕薄春衫,露出兩個香肩,衣隨風動,顯出些雪肌香膚,不覺看的呆了。又見那女子對他嫣然一笑,頓覺神魂顛倒,也不顧得避諱,死死的盯望起來。寶釵也盯著他不住含笑,雨村渾身似酥如麻,竟忘了身後有人叫他。

賈蓉拍了他一下,笑道:“大人看什麽呢?”雨村道:“沒有什麽,咱們走吧。”扒著冷子興、賈蓉的肩頭往大門走去了,時時又回頭看了幾眼,見那蕩秋千之人猶在對他癡癡凝望,也不時對以微笑。雨村回到家裏,悵然若失,坐著垂頭發悶,嬌杏端茶進來道:“老爺何故噯聲歎氣?門麵生意近來尚可,有何抑鬱之事相擾?”雨村伸臂摟他坐了,笑道:“也無甚事,小事一樁而已,怕夫人知道了罵我。就是這些日子在外寂寥,去青樓逛了幾次,找了幾個漂亮姑娘。”

嬌杏聽了,笑嗔推他道:“你這沒良心的老色鬼,這麽大一把年紀,還專在風月場裏廝混,我那一點待你不盡心了,還要去找那些汙垢糟粕。”雨村低頭笑而不語,嬌杏忖度半天,看他似有心事,起了疑,猜測道:“恐是你的借口,怕又是看上了誰家姑娘。”雨村一把攬他入懷道:“夫人火眼金睛,著實佩服,男人納個三妻四妾是常理,我也是有官之身,頻頻去那肮髒青樓尋樂,有失我身份地位。若納得如意妾一,一則可避染了花柳之病,二則可找個人與夫人陪聊解悶,豈不一舉兩得?”嬌杏聽了心下暗驚,思道:“想我不過一介女流,不好與男人強爭,古往今來,男人好色似是天經地義,若與他翻了臉,我豈能得益,不如遂了他,也得了賢妻美稱,他感激我,日後會愈加疼惜我,也未可知。”於是笑道:“這是喜事啊,老爺有何顧慮,妾願同為謀畫。”雨村聽了大喜,對他讚不絕口,兩個嘀嘀咕咕議劃多時,雨村心中有準,欲施其策。

第二日雨村約了賈蓉去拜訪寶釵,說是談談門麵的事,寶釵聽鶯兒說來客人了,說了聲“有請!”隻見賈蓉同雨村說說笑笑走進來,心裏“撲通”一陣亂跳,羞紅了臉起身萬福迎道:“大人親臨,小女子施身拜上,恐失了禮儀。”雨村笑道:“不必多禮,大家坐著談敘罷。”三人歸坐,談了些生意場的事,忽然門外有人找賈蓉,雨村笑著問他何人來找,賈蓉納悶道:“這個確也不知,我去看看就來。”起身出去了,隻見嬌杏在門外笑道:“蓉兄弟,我找你有事情要談,快同我去那邊細談。”

賈蓉驚訝笑道:“小的實在受寵若驚,夫人躬身親臨,不知是何要事。”嬌杏笑道:“到了那邊便可詳知。”賈蓉隻得同他去了。

卻說雨村伸頸看賈蓉被嬌杏支走,心中暗喜,回頭同寶釵談講些詩詞歌賦,時時誇讚寶釵才德兼具,容貌更佳,寶釵含羞笑著自謙,隻見雨村眼神曖昧,舉止撩撥,弄的寶釵如癡似醉,沒有了主意。兩人聊了半個時辰,雨村見左右無人,大膽傾訴對寶釵的愛慕,寶釵歎氣說自己容貌有限,不難以承受大人錯愛,雨村又說了幾句甜言美語,忽然走近一把攬他入懷,寶釵聞著他身上惑人氣味,早已情難自矜,含羞假意推攘,兩個一番推拉,摟在一處。

雨村把隻金簪子塞到寶釵手裏,要寶釵賦詩一首與他,寶釵拿紙筆寫了,遞與了他,雨村折疊了微笑揣入袖內,告辭而去。寶釵也不送他,隻是捂臉端坐不語。雨村走到牆外無人處,看寶釵寫的不是詩詞,乃是表達對他的愛慕之心:

相見幽情羞難吐,心惴難平忘歸途。

謝君羅帕金簪裹,情緒懨懨懶翻書。

寂寥三更滴有淚,癡情一片意無主,

軒昂英姿頻入夢,月冷闌幹髻慵梳。

乃是表達對他的愛慕之心(按:又一處底本與潤色稿抄重接口)大喜過望,笑著去了。夜裏來探寶釵,到梨香院敲門。麝月聽見正要趕去開門,被寶釵止住道:“你在裏間待著,可能是蓉兒兄弟找我談鋪子裏的生意。”麝月也不管他,自己睡去了。

寶釵開門一看,正是雨村,含羞不語。雨村一把摟在懷裏,寶釵也不掙紮,隻是迎合於他。雨村心花怒放,把寶釵帶至街中客店,兩個卿卿我我一夜貪歡,海誓山盟,互表忠心。雨村喜他識見不俗,博古通今,寶釵愛他英雄氣量,誌向遠大。兩個如魚得水,相見恨晚,琴瑟和合,恰是一對。

誰知雨村和他私會了幾夜,因官事繁雜,幾月在外地不歸。寶釵等的心焦,隻到秋時才等他回來再聚,佳節又重陽,雨村慰語許諾要納他為妾,同他商議要明晚趁人不備,用轎子把寶釵送出賈府,帶到雨村府邸,寶釵晨起梳妝回去,同賈府眾人說去紫檀堡看望襲人了,眾人並不多問,晚間寶釵趁人不備,走到園門外,恰見牆邊停著轎子,雨村下轎,向他招手,寶釵匆忙入轎,轎夫抬轎子,往遙處去了,即日則帶至府邸,結成侶伴。嬌杏乃正妻,不敢多言,隻是一昧服從雨村。從此寶釵終身有靠,把往事俱拋在一邊。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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