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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佛學源流略講》--06--小乘佛學(上)-呂澂

(2018-04-12 05:49:57) 下一個

 

《印度佛學源流略講》--06--小乘佛學(上)-呂澂

 

 

 

第四講 小乘佛學

 

(本宗學說:時期約為公元150--500年)

 

    “小乘”一名,是大乘佛學成立並盛行後對部派佛學的貶稱。“小”的梵文是“醯那”Hina,含有卑劣、下賤和道德上屬於“惡行”的意思。當然,部派佛學自己是不會接受這一貶稱的,不過後來文獻上應用開了,大家看慣了,也就習以為常。現在用“小乘”一詞,並不含有貶意,僅表明這樣一個事實:在大乘學說流行以後,部派佛學還在繼續,不過蒙受大乘影響,學說有所改變,而進人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小乘階段。這個階段延續的時間相當長,可說與大乘佛學相始終。而在整個延續發展過程中,後期與前期是有區別的,我們把它的前期稱為本宗學說的“構成時期”,後期稱為“流行時期”。

    本宗學說構成時期,從時間上說,是上接部派佛學,約從公元150年,經過三百五十年時間,到5世紀終了。為什麽說這一階段截止於5世紀末呢?這與印度的社會情況,特別是政治情況有關。小乘本宗階段的三百五十年,是曆經案達羅和笈多兩王朝的。到公元500年末,笈多王朝基本上宣告滅亡,也就箅小乘本宗階段的結束。爾後外族入侵,小乘學說也有某些改變,所以把5世紀末,即笈多王朝大勢已去的時候,作為小乘的前期結束時期。

    現在即簡述這一階段印度社會的政治情況。公元前28年,案達羅王朝建立,直到公元225年覆滅,接踵而來的又是分裂的局麵。4世紀初(公元320年),笈多王朝興起,開頭兩代,都很英武,奠定了國家統一的基礎。第三代是月護二世,文治武功極一時之盛,他把西北印度300年來陷於塞族統治的地區全部收複了,這是近阿拉伯海海口的區域,收複了它,就打通了向西方貿易的路線。這樣,印度與阿拉伯、埃及以至羅馬的貿易權都控製在他的手裏,財富日增,國力因此更為強大。同時笈多王朝也大力提倡文化,特別對國粹的婆羅門教,推崇備至。由於推崇婆羅門,便連帶與婆羅門有關的學說、文化也被推動起來。婆羅門是重視梵文的,所以當時的梵文被提高到國語的地位,文學作品全用梵文寫作。一時宮廷文人學者輩出,有所謂“九寶”之稱,其中如近年所紀念的世界文化名人之一的迦梨陀娑(詩劇作家),即為當時知名人物之一。他的作品有的已譯成漢文,如《沙恭達羅》。月護二世在位的年代是4世紀末376年至5世紀初414年,因為他政績顯赫,被人尊之為“超日王”(超日王是印度古代傳說中一位非常有能力的皇帝)。

    5世紀初的10年,恰是我國法顯去印度的時期,正碰上超日王國勢昌隆的年代,所以還目睹了月護治下的一些情況。在法顯《曆遊天竺記》中所反映的當時的曆史資料,在印度本土倒是語焉不詳了。笈多王朝雖不排斥佛教,但推崇的是婆羅門,所以法顯所接觸的不是政治上的顯赫人物,留下的資料也多是當時一般的情況。盡管如此,也可以看出其時人民安居樂業,很有些“太平景象”的味道。但是,過了這一時期,笈多王朝也就日趨衰弱了。

    當時西北印度有一個白匈奴(中國的記載稱“yàn”,即月氏的後裔)民族,逐漸強大,先後侵入波斯、阿富汗一帶,5世紀中,侵入印度。初期印度還可以抵擋一陣,可是到5世紀末(公元480--500年)覺護王在位時期,白匈奴大舉入侵,笈多朝抵禦不住,西北印度終於落入白匈奴之手。此時,笈多王朝退到了摩揭陀,保有中印度一帶,曆時也不過幾代即告終止。通常把這幾代叫“後笈多王朝”。

    我們所說的小乘本宗階段,就是在上述時期內(不包括後笈多王朝)發展流行的。

    這時期小乘發展了好幾派,主要有:有部、經部、正量部等。他們流行在中印度、西北印度一帶,正量部還流行於西印度。由於政局變遷,特別是白匈奴的入侵,使印度的文化受到嚴重的破壞。白匈奴當時尚處於遊牧的部落階段,不慣於城市生活,對城市發展的文化,自然不知愛惜,因此,這一帶的佛教也受到摧殘。傳說在6世紀初,白匈奴出了一個大族王(他父親即消滅笈多王朝的頭羅曼),一直侵入到摩揭陀。頭一次人侵,大族王被打敗活捉了,因他表示悔改,印度人把他釋放了。但是回去後,他依附西北的迦濕彌羅國,卷土重來,這一次,帶有複仇性質,破壞得更厲害,相傳殺了幾億人。佛教遭受的破壞也嚴重。佛教典籍如法滅的《蓮花雨經》、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對此都有記載(《大唐西域記》卷四磔zhé迦國就是指的那地方)。後來甚至把所有的壞事,都加到大族王頭上,成為“天下之惡皆歸焉”,那就不免有言過其實之處。總之,小乘佛學的前期至5世紀末,印度總的形勢就是如此。

    在這三百五十年中,小乘主要的部派就是上述的有部、經部、正量部。此外,還有上座部,但其本宗是在斯裏蘭卡,對印度本土沒有什麽代表性。還有大眾部,但它的學說接近大乘,大乘學說一流行,即不受人注意了。所以,本講對上座、大眾兩部就從略不提。

 

 

 

第一節 

有部及新有部的學說

 

   《大毗婆沙論》與毗婆沙師----法勝毗曇(心論)注釋的論與毗婆沙師----法勝毗曇(心論)注釋的發展----《雜心論》與《舍論》----四諦說的體係----三科法體假實的分別----眾賢的反對說----《順正理論》與新有部說----一切有說的再檢討----新說的開展及其趨向

 

   《大毗婆沙論》與毗婆沙師  

    在部派佛學時期,有部分為東西兩派;以後東派得勢,曾總結其學說,編為《大毗婆沙論》,形成毗婆沙師一派,頗得貴霜王朝的支持,遂取得代表整個有部的地位。

    關於《大毗婆沙論》的編纂,有種種傳說。現存諸說中較早的為“智度論說”,它以為《大毗婆沙論》是迦旃延的弟子們所編,用以解釋《發智論》的。此事本很平常。其後真諦譯的《婆藪槃豆傳》中也言及此事,說迦旃延的《發智論》是同五百羅漢一起搜集當時各地關於阿毗達磨的材料綜合而成,後來又同這些人對《發智論》作解釋,請馬鳴執筆記錄,前後經過十二年才寫定為《大毗婆沙論》,最後把它刻石,不許外傳。這已經把事情誇大了。玄奘到印度時又聽到另外的傳說(見《大唐西域記》卷三,迦濕彌羅國),說《大毗婆沙論》是在迦濕彌羅國所寫,由國王召集,極為鄭重。除編寫此論外,還編了關於經律的解釋,都有十萬頌,編成後,就鑄在銅上。這裏把事情就誇大得更厲害了。

    實際上,《大智度論》的說法是比較合理可信的。《大毗婆沙論》的編纂,不過是迦旃延的弟子輩為了宣傳其師學說而作。一方麵對《發智論》作解釋,一方麵對異說,特別是當時流行的譬喻師、分別論師加以徹底的破斥。這一點,從中國的譯經史上也可以得到證明。《大毗婆沙論》的全文,是玄奘譯出的,在此之前,曾經有過幾次翻譯,都不全。其中有個譯本是十四卷的《鞞婆沙》,據道安的《序》(見《出三藏記集》卷十)說,當時撰《鞞婆沙》的有三家,或詳或略,隻有屍陀盤尼注的這十四卷本很適中,在印土也很盛行。道安所說的十四卷本,基本上同於後來玄奘所譯二百卷的《大毗婆沙論》;可以說,十四卷本是後來二百卷本的一個母本。由上述的漢譯曆史看,《大毗婆沙論》的編纂,既不是迦旃延本人,也不是什麽馬鳴。漢譯的好幾種本子,都有編著者人名的,如十四卷本的作者是屍陀盤尼,二百卷本的作者是五百阿羅漢等。

    有部的這一著作,對當時流行的說法,都曾加以駁斥,而大乘的經典此時已出了不少,如《般若經》還是脅尊者相信的,那麽它對大乘是否也有所反映呢?有的,但反映得不明顯。為什麽呢?這與他們的學說立場有關。在大乘方麵,主張以大攝小,把小乘有的說法也吸收了,所以大乘包含小乘,等第小乘。在大乘經裏對小乘學說的看法,一目了然。小乘對大乘的態度就不一樣,開頭,它們不承認大乘,提出“大乘非佛說”的口號根本予以否定,既然如此,所以在小乘的著作裏對大乘學說就不能明顯地反映。不過,對照大乘的著作,他們對大乘學說的反映還有蛛絲馬跡可尋,下麵略舉數例明之。

    以龍樹的《大智度論》為例。《大智度論》是大乘最早期的著作,又是明顯反對有部的,它在說到有部處,可同有部代表作《大毗婆沙論》對照。如關於怎樣才可以稱為菩薩的問題,菩薩原是指釋迦未成佛以前的那一段實踐過程,後來大乘把這一點推廣了,認為凡是“發心作佛”、“行佛之行”的人都可稱為菩薩,並根據這一點進一步主張人人都可以成佛。有部當然不能接受這種思想,在《大毗婆沙論》中的反映是:菩薩要經過三阿僧祇劫積集相報業(即感得所謂三十二大人相,然後才能成佛),過程極不簡單,要一點一滴地積集業因,把這些積集起來了才能稱為菩薩。從菩薩到佛,還要經過不斷地上進,最後才能成佛。因此,他們批評當時的人動輒自稱菩薩,一施一戒,一行一定也是菩薩,未免“增上慢”了。這些話,就暗含著對大乘說的批駁。《大智度論》對有部把菩薩說得難之又難的思想,作了徹底的駁斥。

    從上述資料看,大乘學說包攝了小乘,如認為菩薩是佛的準備階段,同時大乘又認為小乘見解淺陋,進一步超過小乘而提出菩薩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的。在這裏也看出小乘雖對大乘根本否認,但對大乘的學說仍是暗中作出反應,有所反駁的。

    有部對於大乘並非一筆抹煞僅止於反駁而已,同時也有據以修正己說,或與大乘說多少取得調和的地方。例如,講到佛有十八不共法(即與羅漢辟支不一樣),有部原與大乘不同。大乘講的是佛有十八種不同的功德,如身無失、口無失等等(略同於《異部宗輪論》關於大眾係四部本宗同異中所列各條),認為佛的動作、說話都沒有任何錯誤,是最為圓滿的;有部講的卻是指十力、四無畏、大悲、三念住等。大乘不同意他們這種解釋,認為這是另一件事,因而譏刺他們見識不廣。並且大眾係(見《大事》一分)和南方上座係,也不同意有部的解釋。有部受到《大智度論》的駁斥後,也感到自己講得不合適,像十力、四無畏等是一種重複,因而承認另外有一種十八不共法,如一切智等,便偷偷地把大乘所列的三種也列了進去。----這是《大智度論》以後的事,在《大毗婆沙論》中所見的還是有部原來的主張(十力、四無畏等)。可見大乘對小乘是有影響的,而且小乘受到影響後也是有變化的。

 

  

【法勝毗曇(心論)注釋的發展】

    此外,有部西方派也受到大乘影響,而且發生的變化更大。這從法勝著《阿毗曇心論》的注釋開始。《阿毗曇心論》是西方派的主要著作,有許多家注釋,詳略不同,其中一家亦名“世親”,為與以後的世親相區別,稱之為“古世親”(他也是後世親之祖,其弟子如意論師比後世親早兩代)。他的《阿毗曇心論》釋,有六千頌之多,被稱為“宏遠玄曠,無所執著”,就是說,他不像有部那樣執著,“於三藏(部派)者為無依虛空論也”。古世親這一注釋已佚,從上述評價看,它是受大乘空論影響而有所發揮的。可見法勝《阿毗曇心論》之說,後來是有發展的,而且可以推想,這種發展是受到大乘影響的。

 

   

【《雜心論》與《舍論》】

    還有一個情況:這時有部感到大乘不好對付,各自為戰不行了,必須集中內部力量,因而有要求做統一內部學說的工作,同時借此機會,也可使內部學說有所通融變化。在這項工作上,法救(非部派佛學時期四大家之一的法救)出了很大的氣力。他注釋健陀羅係統的《阿毗曇心論》,是采用迦濕彌羅係統的《大毗婆沙論》可取之說,作了補充整理的。他的著作名《雜阿毗曇心論》。所謂“雜”,是以他自已的文字雜在《心論》中間。《心論》是二百五十頌,《雜心論》補充整理,發展到了六百頌(增長一倍多。有人說是五百頌,實際是六百零六頌)。有些議論補充不進原文的,還在《心論》原有的十品外,另增—個《擇品》,把《婆沙》中比較重要的說法,例如二諦、三世有等都加進去了。有部的這種內部調和,實際是學說的改組,是為一致對付大乘而形成的。

    法勝的毗曇,有了《雜心論》的注釋後,還有進一步的也是最後的發展,這就是世親所著的《俱舍論》。

   

世親是健陀羅人,兄弟三人都出了家,長兄無著,他排行第二。先在一切有部出家,研究有部的學說,後來又到了東方阿逾陀一帶。阿逾陀是笈多朝超日王收複西北印度後,為了便於統治,由華氏城(摩揭陀)遷過來新建的國都,在摩揭陀西北,靠近舍衛城。由於是新建的國都,文化隨之發展起來,成了當時印度的一個文化中心。據《婆藪盤豆傳》說,有個叫婆娑須跋陀羅的,曾經假裝瘋癲,到迦濕彌羅把《大毗婆沙論》偷學回來,從而傳到阿逾陀,世親也有機會學到它。同時該地還流行著新興的經部學說,思想比較自由,與有部主張相反,世親又學到了這些新說。這樣,他深感有部的固執、保守等缺點,於是以《雜心論》為基礎,參考了當時各種進步學說,對有部尤其是《大毗婆沙論》寫下了批判性的、總結性的著作《俱舍論》。

    《俱舍論》的體裁,表麵上還是尊重《大毗婆沙論》,跟隨《雜心論》的(《雜心論》是以《大毗婆沙論》來調和東西師說而加以統一的),但並不諱言《大毗婆沙論》的缺點,並盡可能地加以批判。換言之,表麵上是推尊《大毗婆沙論》,實際上則同情新說。不過,它對《大毗婆沙論》沒有作出否定性的結論,隻在文字上使用“傳”、“許”等字眼,就是說按有部相傳如何,說法如何,以表示他不是絕對讚同其說而已。《俱舍論》對於當時那一帶流行的各種小乘學說,如西方有部、毗婆沙、經部等,也做了統一的工作,因此該論後來盛行一時。世親門下,人才濟濟,世親以後又改宗了大乘,所以門下既有大乘學者,也有小乘學者,不少知名學者都對《俱舍論》作過注釋,加以闡揚。此後,這類注釋還不斷出現。對有部說來,《俱舍論》簡直有取代《大毗婆沙論》地位而被看成有部的代表作了。 

    由於《俱舍論》盛行,地位日高,有部方麵對它的製作,就出現了各種傳說。玄奘在印度就聽到過這樣的傳說:世親為了學《大毗婆沙論》也到迦濕彌羅去偷聽,回到健陀羅後,就為大家講說。因為是新事,聽眾特別多,世親每講一天,就歸納成一頌,講了兩年,共做成六百頌。頌傳到迦濕彌羅,婆沙學者認為是世親根據《大毗婆沙論》寫的提要,很概括,便於學習,非常高興。但是,一位塞建陀羅(悟入)看出了問題,認為它不是闡揚而是批評《大毗婆沙論》的,僅就頌文看,意義不明顯,讓他作出解釋,就會清楚了。於是便送去重金請世親注釋。注釋出來,果然是以經部說批判《大毗婆沙論》的,這時婆沙學者才開始想辦法去對付它了。這一傳說是《俱舍論》有了代替《大毗婆沙論》地位之勢,為了抬高《俱舍論》的聲譽而製造的,當然不可信。從《婆藪盤豆傳》看,到迦濕彌羅偷聽《大毗婆沙論》的原是婆娑須,世親時《大毗婆沙論》已流傳於外。顯然這是把婆娑須的傳說與世親攪混在一起了。

    再從《俱舍論》和《雜心論》比較,事情更明顯了。《俱舍論》結構是以《雜心論》為基礎的,好多處還保存有《雜心論》的原文。《雜心論》又是由《心論》發展的,甚至《雜心論》中保存《心論》的原文,《俱舍論》也有。一般都知道《雜心論》不是《大毗婆沙論》的提要,由之而發展的《俱舍論》自然也不會是《大毗婆沙論》的提要。俱舍論》是《雜心論》發展而來的這種性質,中國學者從前都沒有注意到,玄奘譯出《俱舍論》後,在中國流傳了一個時期,甚至出現過俱舍師,但他們對《俱舍論》性質都不清楚,一度以為就是《大毗婆沙論》的提要。《俱舍論》後來流傳到日本,並構成為專門的一宗(宗有師承,不可自由講解),此宗學者就有人認為《俱舍論》是依《雜心論》作的。近代學者木村泰賢,作了更進一步的研究(他的研究論文,是他博士論文的一部分),比較科學地證明《俱舍論》實是隨《雜心論》而來。現在這一說法在佛學界已經成為定論了。

    《俱舍論》雖然是依《雜心論》而來,但對它是徹底地加以改造了的,而不是如《雜心論》之依《阿毗曇心論》那樣,隻簡單地作些補充而已。《雜心論》有六百多頌,《俱舍論》也有六百頌,但不是互相吻合,而是把《雜心論》的頌加以合並、增刪、重新組織結構過的。不僅對頌文如此,裏麵的篇章、段落也是重新整理過的。《阿毗曇心論》是十品,《雜心論》加上《擇品》是十一品,《俱舍論》則改為八品。後來世親作注釋時又加了一品,是附加的,與本文無關。這八品的組織,表明了世親對有部學說重新組織的體係,那就是以四諦為中心。以四諦為中心的組織體係,是小乘常用的方法,因為四諦本是他們學說的中心問題。但是有部東方派的《大毗婆沙論》卻沒有這種組織,隻是西方派的健陀羅才這樣做的,一開始,表現在《阿毗曇心論》上。由於中國譯了《阿毗曇心論》和《雜心論》,所以對這樣的體係還是明了的。現在保存下來的焦鏡《雜心論序》,就很明白地指出了這一點。他說:“位序品次,依四諦為義:《界品》直說法相,以擬苦諦;《行》《業》《使》三品,多論生死之本,以擬集諦;《賢聖》所說斷結證滅之義,以擬滅諦;《智》《定》二品,多說無漏之道,以擬道諦;自後諸品,雜明上事,更無別體也。”(見《出三藏記集經序》)。《俱舍論》也以四諦來組織學說體係,但它與《雜心論》及以前的舊說不完全相同,更能夠顯示四諦真正的意義來。

 

   

【四諦說的體係】

    四諦是有部各家所公認的,但各家說法的內容就不完全一致:有部毗曇師(舊師)和後來迦旃延這一派(毗婆沙師),說法就不一樣;有部中的譬喻師,說得又不同(詳見《毗婆沙論》卷七十七)。西方有部法勝《阿毗曇心論》一派,所講與譬喻師大致相同,它是既不同於舊師,也不同於毗婆沙師的。

    《俱舍論》講四諦,更是別具特點。《論》分八品,釆用譬喻師的說法,相當突出。用《雜心論》為基礎,但對它原來的組織,作了整理。

八品的結構是:

(一)《界》;

(二)《報》,是屬總論四諦的性質;下麵六品,則分講四諦;

(三)《世》,講苦;

(四)《業》;

 (五)《隨眠》,講集;

(六)《賢聖》,講滅;

(七)《智》;

(八)《定》,講道。

這一組織就不同於《雜心論》。《雜心論》一開始就講苦,無總論部分。此外,《世品》是《俱舍論》增加的,“世”,就是指有情世間和器世間。把世的內容放到四諦裏來講,就是世親提出的。其餘內容,與《雜心論》大體一樣(把“業”、“隨眠”看成是集,這是借用譬喻師說。詳見講者《略述有部學》、《俱舍論》兩文)。《世品》就一個方麵說,把《阿毗曇心論》的漏洞彌補起來了,而且很有意義。原來《阿毗曇心論》的規模是根據九分毗曇(佛說阿毗達磨)來的,在九分毗曇中,本有《世間施設》一品,而《阿毗曇心論》和《雜心論》都略去了,世親重新注意到這一點,就利用《世間施設品》材料,組織成《世品》。九分毗曇的這一品,在印度方麵可以代表佛家對宇宙結構和宇宙現象的總的看法,所謂“須彌山中心說”。世界是怎樣構成的呢?即以須彌山為中心,其它大地、山河、星球等等都圍繞著它而排列。這種說法成為佛家後來的共同說法。當然以前也有關於這方麵的說法,但明白地有體係地這樣講,還是從《俱舍論》開始的。

    世親的宇宙論,一方麵是對《阿毗曇心論》、《雜心論》的補充,同時也反映了當時(笈多朝)印度文化、科學,特別是天文學發展的水平。笈多王朝時期,印度的文化、科學發展到一個新的階段,可以稱為印度的文藝複興時代。不僅文學方麵百花齊放,藝術方麵也具有特色,佛教美術在這時期也構成了一個笈多派。科學方麵的成就,也是巨大的。笈多王朝被認為是封建社會的完成時期,生產力得到解放,商業也很發達。商業發達也就促進了手工業和農業的發展,生產大發展又要求科學有相應的發展,因此,當時的一般應用科學和天文、數學等,都發展到可稱為印度史上的一個躍進時代。世親的宇宙論,無疑是受到當時天文學的影響,反映了當時印度天文學的發展水平的。

 

   

【三科法體假實的分別】

    總的說來,以四諦說為中心,對有部學說作了重新組織,這是《俱舍論》的一個特點。其次,《俱舍論》的根本態度,是對《大毗婆沙論》的極端說法表示不滿。《大毗婆沙論》的中心論點是說一切法實有,發展到以後,甚至把佛說的一些名目、概念都看成是實有,至於這些名目是否有實際存在,那倒不管了。這就有些類似唯實論了。經部起來反對、批判,也未說有部都不對,隻提出應該分別對待,有的法確是實有,有的則是非有。《俱舍論》批判《大毗婆沙論》也是參考了經部的說法,但還有自己的見解,它是用蘊、處、界三科來批判論證的。

    首先,對《大毗婆沙論》所說三科中的法是否都是實有呢?經部認為要作分析,分析後的結論是:“界”是實有。世親則認為:“界”是實有,“處”也是實有,而“蘊”則是假有。“蘊”為什麽是假有,據世親的論證,“蘊”是一類一類事物的集合體;既然是集合體,就可以分散,分散了,就不成為一種集體,所以說它是假有。可是這就牽涉到說一切有部的根本主張了,因為隻有在貫徹三科實有的前提下,才能談得上一切法的實有。有部的學說是以法體實有、三世實有這兩個概念統一而成的,兩者缺一不可。否定“蘊”的實有,就破壞了他們主張的這種完整性。據有部認為,“蘊”是色、受、想、行、識等類的合成,對於色等的完整意義還應包含內外、粗細、遠近的色,即不僅是空間上種類的聚集,而且也包括過、現、未時間上的各類在內,這樣時間空間的統一,才構成一個“蘊”。如果按《俱舍論》說,“蘊”是假有,那就連帶對構成類的時空性等的實有都成了問題,特別是三世實有的主張,豈不是連有部的根本都動搖了嗎?

    此外,《俱舍論》還對三科中別的法,也一種一種地加以研究,結論是,有的假,有的實,總之反對有部的一切實有。在分析到無為法時,認為無為法(虛空、擇滅、非擇滅)不是獨立的實有。有部主張,三種無為是在有為法之外的實在。《俱舍論》批判這種看法,認為無為法有雖有,但不能獨立,必依有為而存在。

    《俱舍論》對這些法作了分析批判以後,還作了總結,把構成宇宙萬法的基本要素歸納為五位、七十五法。五位,是據世友“五事”而來。七十五法是:色法十一,心法一,心所法四十六,不相應法十四,無為法三。這個結論,對以後講有部學說的人有很大的影響。《俱舍論》傳到中國和日本以後,講《俱舍論》的,都以此五位、七十五法作為入門,就像講《瑜伽》學說的先講“百法”一樣。

 

   

【眾賢的反對說】

    由於《俱舍論》對《大毗婆沙論》作了批判,引起了保守的、不輕易放棄己見的毗婆沙師們的辯護,其中最為有力的一家,是悟入的弟子眾賢。眾賢鑽研《俱舍論》達十二年之久,寫成了二萬五千頌的破論:《俱舍雹論》。據傳,論寫好後,他和弟子去找世親麵決是非。世親其時在磔迦國(北印度),聽到此信,就躲開他向中印度方麵去了。眾賢到達秣底補羅,身體不好,不能繼續前進,就給世親寫信說,自不量力,竟敢對前輩提出批評,用意無他,不過為了扶持有部正宗之說而已,至於議論對否,還請指示雲雲。同時表示,如果他死了,他的著作能夠流傳,就滿意了。信連同論一起,交給一個有辯才的弟子送給了世親。不久,眾賢果然死了。世親看完之後,斟酌很久,認為“理雖不足,辭乃有餘”,而且闡發有部正宗,總算做了點工作,不妨並存,就給它改名《順正理論》(此論玄奘有譯本)傳了下來。這當然是一種傳說,實際上,眾賢這書原來就叫《順正理論,因為他還寫了個節本叫《顯宗論》,在該論開頭的頌中提到他寫了幾部大論,叫作《順正理》,怕人們嫌它太繁,所以刪削枝節,隻留下正麵文章,以顯本宗。從這裏看,《順正理》就不是世親給它改的名稱了。

 

   

《順正理論》與新有部說】

    《順正理論》的體裁,是釆用評釋的方法,即對《俱舍論》作出批評性的注解。它對《俱舍論》的說法,並不是百分之百地抹殺,隻是將“意朋經部”和批評《大毗婆沙論》的地方,有些辯駁,而且辯駁得相當徹底。不但在義理上加以駁斥,而且指出《俱舍論》批評《大毗婆沙論》所根據的是經部學說,即從其理論來源作了尋根究底的追索。《順正理論》的作者,是有部毗婆沙師反對異說最為有力的一家。

    《順正理論》的基本立場,既然是駁斥經部、純潔婆沙正統有部說,重點當然是從道理上來辯護的,道理越辯越深入,因而對《大毗婆沙論》原說不可能沒有發展,甚至改動。(因為《大毗婆沙論》本身存在缺點,辯護時不能強為之辭,多少是有改動的。)所以,盡管它標榜隻是扶持本宗,實際上,通過辯論還是把有部的理論推進了一步。因此,一般把它看成是新有部說。其實,《俱舍論》已開始做了革新有部的工作,不過沒有得到有部的代表----毗婆沙師們的公認,而《順正理論》對《俱舍論》有的加以肯定,有的給予駁斥,看起來似乎更全麵,更新穎,因而得到承認,正式成為新有部說。

 

  

【一切有說的再檢討】

    新有部對原來學說變動最主要之處,是關於一切有的說法。有部各家著述,對於“有”有各種說法,說得都不明白,這主要是因為毗婆沙師的著述基本上是依據《發智論》的,而《發智論》本身對一切有就沒說清楚,所以各家的說法無法取得一致。到《俱舍論》時,對各種說法加以總結,對一切有作了另外的論證。

    《俱舍論》的論證,是釆用二教、二理(教、理有多種,此二為最有根據,最主要的)。二理之一是“心不緣無法”,認為心必有境。法體如果沒有,就不會有別它的心出現。例如,各部派爭執最大的一個問題,即一切法三世有的說法。一切有部認為,一切有含有兩層意思,一是一切法體有,二是三世均有。三世中的現在有不成問題,過去、未來有,許多部派就不讚成。《俱舍論》對此總結說,按心必有境的原則,既對過、未有所認識,那也一定有作為認識對象的過、未之法(境)。這就是《俱舍論》總結提出的二理之一。

    眾賢對這問題也有發揮,即抓住二理之一的這一理為重點,在《顯宗論》開頭,對有部以外各家不同說法,一一列舉,並借口《法集經》說佛是預先知道這些不合理說法的,總計有四十四條,都是有部不讚成的重要說法。其中最後一條是“心亦緣無境”,眾賢把這條作為他所反對的最後一條,就表明他是強調“心必有境”,並把它作為主張的重點的。實際上,這也就更正了以前不完備的說法,對“一切有”說作了重新的檢討,比《大毗婆沙論》說得更清楚了。有此一番更正,也就證明過去的說法是不完備的。

 

   

新說的開展及其趨向】

    《順正理論》經過“心必有境”這番論證,從而把一切有的“有”更加推廣了。眾賢認為,除了實在的有算“有”外,假有也算“有”。他首先對實在的“有”加以區別,說有的“有”是體用兼備的,有的則僅有體而無用。從用的方麵講,有的有功能,有的無功能。其次,在假有中,他認為有些假有是直接依實有而施設的,如瓶是假有,但瓶所依的水土等材料則是實有。有些假有是依“假”而施設的,如軍隊、樹林是假有,但它們是依個體的樹、人等集合而成,樹與人的本身就是假有,像人是五蘊和合的,五蘊則是假有。兩種假有中,不管是哪一種,一概都是有。所以,“有”在廣義上可以包括一切,因為心必有境,有此心就有此境。問題是:如果泛泛地說有,則假有也是有,如果僅指真實的有,則有又須分別真假。

    由於把實有的體用分開來講,又把用分為有功能、無功能,所以實有的範圍還是相當大的,而且通用於三世。過、未法是有體無用,如過去“業”已得了果的,將來就不會再有作用了,但它的體還得承認其存在,而且還屬實有的範圍。這種解釋,則無一不有,無時不有,實有的範圍,就相當廣闊了。

    新說除對“有”的發展外,其它方麵也有發展,如關於色法的“極微”理論等。“極微”,有部原來的說法是從智慧上將法分析到不能再分析的程度,就是極微。這種極微不僅肉眼見不到,就是所謂“天眼”也看不見,即已不屬於眼根的境界。這種說法,就可以被人斥為假有而非真有。《順正理論》對此有了新的解釋,它認為個別極微眼見不到,但由七個極微構成的單位----“阿耨”,則是可以看到的,而非假有。“阿耨”按說不是極微了,為什麽還叫極微呢?他們認為阿耨是同類合集的極微,而非異類和合的聚,極微總是在固結狀態中才能存在,沒有不和集的單獨體,所以阿耨是能感覺到的實有,而且仍然是極微。這種發展,承認極微的物質存在,比較接近於唯物論的說法了。

    又如,新有部配合二諦來講實有假有,實有屬勝義諦有,假有是世俗諦有,而對假實的分別,則認為假依於實。如瓶是水土等材料構成,瓶為假有,而水土等則為實有,所以假有分析到最後還是與實有有關,假依實立。因此,世俗有原是勝義有的一分,世俗諦依勝義諦而立,這樣,便把二諦統一起來了。這也是對舊說的一個發展。

    再如,新有部在關於法有可以作為心的境界這一問題上也有發展。有個新說,認為此法為彼法的所緣(六因四緣中的所緣緣),那麽無論什麽時候它都具有所緣的性質。現在時能成為所緣緣自無問題,但過、未無能緣之心,怎能有過、未所緣之境呢?新有部對此的解釋是:過、未沒有心存在,能緣是沒有,但過、未這個法仍然有,而且仍然具有心之所緣的性質,一旦心生起了,可以它為所緣,心不生起,它也仍然存在,視為所緣。因此,這種所緣就是抽象的、潛在的,如同薪在未燒時也是燃料一樣,因為它隨時可以燃燒。

    眾賢以上這些新說,許多地方與勝論派無意中接近了。比如,勝論派講極微,也認為集聚起來的極微才成為種種現象,這樣就承認了極微的客觀存在。又如,勝論派觀察世界萬事萬物,而得出六種抽象的句義。這六句義是最高的範疇,外延最大,內涵最小。如“實句義”就是舍去了具體事物的屬性而得出的抽象實體----地、水、火、風、空、時、我、方、意等九實。新有部最後把概念說得也很抽象(如所緣緣隻是個抽象的東西),即接近這種句義的形式。眾賢的老師悟入也寫了一部《入阿毗達磨論》,表麵上是給初學者學習的,實際也是針對《俱舍論》而發的議論。它把有部的最高範疇歸為八句義:五蘊、三無為法(五蘊是有為法,不包括無為,所以把三無為加進去),這很明顯是針對《俱舍論》說五蘊是假有,無為是半假有而說的。悟入把五蘊、三無為都當成實有提出,他的說法更靠近勝論了。不僅如此,他在對句義的意義上,也與勝論相似,勝論講解脫實踐分為兩個部分,一是應知,二是應行,首先是知,要理解六句義。悟入把最高範疇歸為八句義,因之,在實踐上也看成是應該理解的全部了。

    由上述看來,新有部發展的趨向是接近勝論派的,勝論派的唯物傾向比較多些,新有部的這一趨勢也就是向唯物論靠近了一步,因而它和唯心論色彩濃厚的大乘的界限也更明顯。後世印度佛學以外各派看待大小乘,也都是從這一點來作區分的。

    附帶說一個問題:世親對《順正理論》為什麽抱著不置可否的態度?因為那時世親已在晚年,又改宗了大乘,對這些屬於小乘內部是非的問題,就不再關心了。他寫《俱舍論》階段,還篤信有部,想對有部加以改革,改宗大乘後,就放棄這一計劃了。不過,他的弟子輩如安慧、陳那等,在注解《俱舍論》時,並未放棄對《順正理論》的駁斥。中國曾有這樣的傳說:安慧作《雜集論》,是把注解與本文(《集論》本文是無著造)糅合在一起的,“雜”不是拚湊,而是天衣無縫地糅合,其目的,據說即是為《俱舍論》辯護的。中國玄奘一係的學者還做過這樣的工作,即盡量找出《雜集論》對《俱舍論》說法加以辯護的地方。實際上,《雜集論》是不是為《俱舍論》辯護的,還可以研究。但從這裏可以看出,世親的弟子輩,並未對《順正理論》放鬆過攻擊,如中國現存玄奘門下普光的《俱舍論記》,有好多處就是反駁《順正理論》的。

 

 

參考資料:

1.《大智度論》,藏要本,卷四(第44-47、55-59頁),卷二十六(第344-345、349-350頁〉。

2.《大毗婆沙論》,頻伽藏本,卷一七六,一七七(八,三右----八左,略閱)。

3.《出三藏記集》,卷十(婆沙、雜心序)。

4.《大唐西域記》,卷三(跡濕彌羅國),卷四(磔迦國、秣底補羅國)。

5.李稼年譯:《10世紀前印度簡史》(“笈多王朝國家的興起”一章)。

6.呂澂:《略述有部學》(見附錄)。

7.呂澂:《毗曇的文獻源流》(見附錄)。

 

 

鞞:bǐng,刀劍柄上或鞘上近口處的裝飾(一說刀劍鞘);  

         bì,古同“韠”,古代朝覲或祭祀時遮蔽在衣裳前麵的一種服飾;pí,古同“鼙”,鼓名;bēi,~〕古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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