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臘七賢之一的泰勒斯曾說過:“一個民族有一些關注天空的人,他們才有希望;一個民族隻是關心腳下的事,那是沒有未來的”。
燈花采擷
東北的山地平原有著數不清的樹林和數不清的樹種,一般樹林裏都是多種樹木夾雜生長,也有的幾乎獨立成林,如鬆樹林、楊樹林、白樺林等。在林林總總的喬木中,我最鍾愛的是白樺樹。
要說那時候白樺樹在東北並不受寵,一是多,有林子的地方大都有白樺樹,物以稀為貴,多了就沒啥稀罕。二是白樺樹堅硬沉重,做家具難鋸難刨,也沒有好看的木紋。劈柴火呢,因為濕度大,結構緊,不易蒸發而難以燒著,北方民間素來有著“樺木不扒皮,一年爛成泥”的說法。因此,那時給它的一個定位,不是做爬犁就是做木耮子(就是在土地翻、耙後將其壓平達到播種狀態的農具)耮地。說起來,這是個粗活,“技術含量”低下,哪像人家水曲柳,漂亮的木紋本身就具有裝飾價值,倍受推崇,人們都愛用它來打家具。還有椴樹,鬆軟輕巧,是做鍋蓋、木鍁等最好的材料。農村住家鍋蓋大,直徑半米多,連隊食堂的大鍋更有一米多,椴木恰到好處地解決了分量輕、不易變形的問題。至於鬆木,既可以做家具,又可以鋪地板,適用性很強,討巧得很。挨個兒數數,都登得大雅之堂。相比之下,白樺樹是比較委屈的一族。雖然如此,卻也寵辱不驚,安貧樂道。
可是,你見過白樺樹嗎?與楊樹的筆直挺拔相比,許多白樺樹從根部起略有彎曲,然後向上或斜著挺拔生長,一如嫋嫋婷婷將要起跳的舞者,嫵媚中又顯剛毅。有的兩棵樹的根連在一起,出土分杈,呈倒人字型生長,活像一對難分難舍的伴侶,煞是活潑可愛。深山的公路兩旁,山腰間纖細柔韌的白樺樹相向彎腰,形成天然的穹門,夾道歡迎來自遠方的客人,使人心曠神怡。一灣清流從密林深處流出,轉而通向更幽深的地方,給林間增添一抹靈動的亮色,小溪兩邊都有白樺樹忠實地守衛眷顧。
晝夜交替,四季輪回,白樺樹變幻出千姿百態:明媚的春光裏,爭相爆芽的枝葉透出勃勃生機;盛夏的驕陽下,大片的林海莽莽蒼蒼氣勢壯觀;秋日的夕陽中,金色的樹葉兒風中婆娑,給大自然披上深濃別樣的意境;隆冬的雪原上,白色的樹身與潔白的積雪交相映輝,盡顯一派純淨、高雅。
毋庸置疑,白樺樹的確充滿魅力。以白樺樹為題材的文學藝術作品多得數不勝數。在俄羅斯,白樺樹被尊為國樹,許多文藝團體以“小白樺”、“白樺林”命名;著名畫家希什金、列維坦等都有以白樺樹為題的油畫,成為稀世之寶;歌手樸樹那首如泣如訴的《白樺林》令無數青年粉絲如癡如醉……。
為什麽白樺樹具有如此神奇的巨大魅力?是樹身的靚麗?是風姿的婀娜?是品性的高雅?還是……?很難說清楚,隻是覺得她特點鮮明,有一種神奇的韻味,令人心儀、神往。在阿勒泰高原的喀納斯湖畔,在額爾古納大興安嶺深處,在黑龍江、烏蘇裏江、鬆花江流域遼闊的三江平原和巍峨的完達山脈,在遠東的哈巴羅夫斯克郊外的森林裏,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原野上,以致在黃土高原——那些高緯度的高寒地帶,我貪婪地尋覓著白樺樹的或亭亭玉立的身姿,或婆娑舞動的枝葉,或樹幹上明睿知性的“眼睛”,或林間撩人情懷的魅影。一位對樹木很有研究的北大荒的荒友告訴我,白樺樹具有的儲存水分的特性使之在危急時刻可以救人性命,這又一次升華了我對她的認知。
大自然的客觀存在,帶給人以原始直觀的感受,這種感受不斷地深化,不僅是一個物種,一種生命,而且具有靈性,啟迪著人以無盡的美感和無窮的遐想:
冬日雪原——聖潔的白樺樹;
陰雨綿綿——憂鬱的白樺樹;
微風習習——飄逸的白樺樹;
秋意濃濃——金色的白樺樹;
風和日麗——靜靜的白樺樹;
暴風驟雨——嚶泣的白樺樹
……。
無論何種性情,都是那麽典雅高潔,儀態萬方,魅力四射,賞心悅目,噴灑出千般嫵媚,萬種柔情,使人的心靈得到淨化,心無旁騖地迸發出激情與靈感。她竟然還喚起我內心一直盤桓著的一個淒美動人的故事:19世紀上半葉,轟轟烈烈的俄國十二月黨人起義失敗了,120多人被沙皇政府發配,徒步從聖彼得堡去西伯利亞服苦役。當時幾乎所有的十二月黨人的年輕美麗的妻子和情人都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永遠放棄貴族身份、舍棄富裕的生活和幼小的子女,以自己的柔弱身軀和堅貞愛情伴隨他們最親愛的人一道徒步前往遙遠的流放地。特魯別茨卡雅公爵夫人是第一個冒著風雪嚴寒動身到西伯利亞去的勇敢女性,她一生追隨她英雄的丈夫並因此病死在那裏。法國姑娘唐狄在巴黎一聽說昔日的情人伊瓦謝夫將被流放,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俄國,並向當局要求批準她到流放地去與情人結婚,這對年輕的情侶最後雙雙客死在西伯利亞……。這是一群如白樺樹般冰清玉潔、超凡脫俗的傑出女性,她們的故事撕肝裂膽又蕩氣回腸,這是一種心與心的交織,魂與魂的融合,如同兩棵人字形白樺的根,永遠地連了在一起,令千古動情,萬世垂淚。在流放地,若幹年後一個村莊變成了號稱“小彼得堡”的城市——赤塔,這是流放者模仿聖彼得堡的神來之筆,是他(她)們的高尚情操和堅貞愛情的結晶。
回江南以後久居都市,與白樺樹遠隔數千裏,卻總是魂牽夢繞。多年後在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影片裏,當密密匝匝的白樺林赫然映入眼簾,一種久違了北大荒的氣息撲麵而來,令糾結已久的心緒頓時隨著搖曳的白樺樹舞動起來,冥冥之中飄啊飄啊,飄向那遙遠的北國邊地、廣袤原野,一頭撲進莽莽蒼蒼的白樺林的懷抱,在潔白絢麗的林間盡情地穿梭遊弋,尋覓著安放在那裏的青春年華。此時,任由魂與魂的交織融合,分不清究竟是樹的還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