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
在北國邊陲墾區的那些歲月裏,碰到不少有趣的事情,就說看電影吧,也是一半享受一半受罪。 隆冬季節,氣溫零下30多度,一盆冒著熱氣的水潑出去,不到半分鍾就結了冰。家屬房的小孩子拖著的鼻涕下半截都凍成了“冰棍”。就在這冰天雪地的季節,一大早連隊接到通知,團部放映隊晚上來放電影。大夥兒聞訊興奮得就 像過節一樣,幹起活兒來格外地賣力。要知道,連隊看一次 電影可不容易,全團方圓幾百裏,分布著近百個連隊,就兩個放映隊,一天一個連隊,巡回一圈就需三、四個月。況且因為是露天放映,雨雪天就沒法兒放。下午還沒收工,家屬小孩們就拖著大大小小的椅子凳子搶占了前排的有利地形。
知青宿舍沒凳子,隻能在後麵站著看,這時你才覺得前排的那些人是多麽奢侈。那時放映的不外乎《地道戰》、《小兵張嘎》、《平原遊擊隊》等,還有朝鮮的《摘蘋果的時候》、阿爾巴尼亞的《海岸風雷》等片子,盡管老掉了牙,仍百看不厭。二百多號人從頭到腳全副棉皮“武裝”,密密匝匝地擠在一起,伸長脖子盯著掛在兩棵樹之間的銀幕,嘰嘰喳喳地興奮地議論著。
好不容易盼到了開映,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然而“好景”不長,僅十幾分鍾,人們就熬不住凍,開始響起了跺腳聲,起先稀稀落落,漸漸連成雜亂的一片,繼而漸漸趨齊,變成了整齊的進行曲的節奏,且越“奏”越響,並帶起了一 片自我欣賞的哄笑聲,於是節奏又亂開了。實在凍得受不了 的,鑽出人群奔回宿舍取取暖再奔回來。為了不影響看電影,跺腳聲輕了下來,不過一直持續到了放映結束。跺腳有兩大功能,一來解凍,二來站著的人交替緩解腿酸。有時一次放兩個片子,那更是“凍”不堪言,不過誰都不會舍得拉掉一個片子。付出挨凍受累的代價,為了一丁點兒可憐的文化娛樂的享受,且毫無怨言。如同兵團連隊處處頓頓喝湯一樣,看電影跺腳丫子,可謂是北大荒墾區的一大景觀。
夏天的夜晚放電影,倒是挺涼爽的,可是蚊群在頭頂轟鳴盤旋,也夠受的。整個放映過程中,“啪啪”的擊掌聲不斷,不過那是“周瑜打黃蓋願打願挨”,更不用說是自己打自己。一場電影下來,人們臉上,身上血點子好多。
那一年,我調到營部機械運輸連,條件好點了,電影可以在我們修理汽車、拖拉機的大車間裏放,冬天可以避避風。隻是仍然站著看,又沒什麽新片子,於是營直單位的幾個知青夥伴撮合著上團部新蓋的電影院過過癮。營部離團部十來裏地,騎車不消一小時就到。有一次放映朝鮮新片《延豐湖》,白天就打電話叫團部的荒友訂了票,晚飯後幾個人興致勃勃地上路了。那天,正飄完一場雪,天上烏雲翻湧,地上的積雪泛著白光,沉沉的黑夜像巨蟒的大口,公路是大口裏吐出的長舌頭,欲將這幾個不知好歹的小子們卷進幽深的黑洞裏去。車輪壓在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用力蹬一下才肯吝嗇地轉一圈,十分費勁。一不小心,一位夥伴連人帶車滑進了 黑咕隆咚的路溝裏……。當我們累得大汗淋漓地鑽進了電影院,電影早已開演,晚飯時肚子裏灌的那點小米湯、饅頭也 沒影了。
那些悠悠歲月裏的生活片段雖已遠去,時常回味起來,仍像嚼著青橄欖一樣,苦澀中蘊含著微微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