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搶奪一頭大蒜,兩個東北籍的青年從吵架到大打出手,在炕上抱團翻滾,所有被褥都被掀得亂七八糟,炕席也被扯碎,幾個臉盆都被撞翻,正在洗臉的水撒了一地。
為啥?原來那天小周從團部的家裏帶回一串大蒜,大夥兒高興地一擁而上,頃刻間小周手裏隻剩下一頭。正巧小張打外麵進來,見此場景欲搶奪周手裏的那頭蒜,周當然不肯,張便開口罵娘,周被惹惱了回罵了一句,張惱羞成怒地撲了上去。張是東北人,也好這一口,群體場合更有個麵子問題。小周是個厚道的當地人,不善言辭,幹活兒是把好手,自然也不會去招惹誰。可老實人強起來也挺厲害,倆人就這麽大幹起來。
我從地裏回來時,已是曲終人散,屋裏炕席扯碎,被褥散落,炕上炕下一片狼籍。初步了解後,顯然是張的不對,但解決問題還得一碗水端平,因周秀也動了手,而且張不是膀大腰圓的周的對手,臉被打腫了,嘴角流了點血。於是將倆人叫到屋外,北大荒七月時節,夕陽西下時較為涼爽。坐在一堆原木楞子(整齊碼放的原木堆)上,要求倆人先各自作“鬥私批修”(“文革”中的用語,意即自我批評),然後互相道歉,應當是張先周後,可憨厚的周秀先道了歉,張呢,此刻像隻鬥敗的公雞狼狽不堪,也囁嚅著唱了自我錯。僅十來分鍾,他倆火氣消盡,握手言和。事後,這幫人唱著小曲“小和尚兩眼淚汪汪,想起了我的親爹娘,悔不該出家當和尚”調侃著他倆,還議論說我方法好,這麽快就解決了問題。其實我隻是順坡趕驢,趕上雙方打夠了氣泄之時,再要打也沒勁兒了。再說事情本身極為簡單,血氣正旺的年輕人同在一口鍋裏吃飯,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由於當時生活條件極其艱苦,平時盡喝菜湯,青年人旺盛的食欲和單調低質的飲食是一對始終高懸而無解的矛盾。而此事留給我一個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北方人對大蒜的偏愛。
油燈的記憶
前不久參觀了全國知青油畫展,其中一組《油燈的記憶》令我產生了強烈的共鳴。炕上,馬號,會議桌上,夜間作業的地頭,油燈是未通電的連隊的唯一照明用具。忘不了隔三差五要提著油燈到油庫去灌點柴油,回到宿舍用廢報紙輕輕地轉圈擦著燈罩,用樹枝剔去撚子上燒焦的渣子,點亮後摁下鐵絲做的手柄將燈罩複位,再轉動旋鈕,頓時亮堂起來。晚飯後,如果沒有別的事,把油燈擱窗台上,找本書半躺在炕上,藉著油燈的光亮靜心閱讀,解乏、自在、滿足,著實是至高享受。連隊有幾個喜歡讀書的荒友,馮衛東、張永明、金怡、蔡筱琴、李鳳琴、顧漢昌、還有一個高幹子弟叫許桂林的(從江西來,在連隊待的時間不長,調走以後也再未聯係),都是文革中沒好好讀書的一代人,同是連隊宣傳報道組的成員。在油燈下,我讀了不少書籍,艾思奇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蘇聯尤金和羅森塔爾主編的《哲學小辭典》、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斯大林時代》、哲學、政治經濟學、中國通史等文史哲書籍,小說《江畔朝陽》、《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以及部分馬恩列斯毛的原著等書籍,還有上海寄去的《摘譯》等期刊,每天的《人民日報》、《解放軍報》、《黑龍江日報》、沈陽軍區《前進報》、《兵團戰士報》等等,在當時的情況下,讓我們吸收了豐富的政治養份,身處邊遠的荒原仍能緊貼著時代的脈搏。我們在小學校裏點著油燈交流學習體會,暢談人生理想。業餘時間在油燈下撰寫了大量的通訊報道稿,出了數十期的黑板報。蔡筱琴、顧漢昌先後上了大學。油燈下,我們在宿舍忍著嚴冬缺少燃料的寒冷,拉著胡琴、手風琴,吹起笛子、口琴,翻著《戰地新歌》從第一輯唱到第四輯。那個時期培養了自覺學習,獨立思考,用理論指導實踐、指導工作的習慣。可以說,油燈下的閱讀,點亮了我們年輕心靈的明燈,促進提高了思想水平和組織管理工作的才幹,在艱苦單調的歲月裏豐富了文化生活,也開闊了視野。如果說改革時期自己還能做一點事,是和那個時期養成的學習習慣分不開的.長期的知識積累使我在80年代順利通過複旦大學自學考試取得畢業證書。在人欲橫流的社會生活中,始終保持了清廉、正派的品格,也是在那個時候奠定的思想基礎。油燈有時也會捉弄人。一個冬夜裏,一位女生上廁所時,將油燈掛在茅房的柱子上,不料沒掛好掉在地上,燈罩碎了不說,流出的柴油被火點燃,燒著了早就風幹了的作圍牆的苞米秸,風助火勢呼呼地燒了起來,嚇得女生一路叫著跑回宿舍。可等人們拿著家夥什兒①趕到時,廁所已化為灰燼,從此成為一段笑料。真是成也油燈,敗也油燈。
幾年後連隊通了電,但是一間宿舍僅一盞25瓦的燈,隻能一般照明,倒不如在油燈下的一小塊地方的聚光效果好,也無法再體驗躺著讀書那種又解乏、又自在的享受了。除偶爾停電外,與油燈漸漸疏遠。回城後剛到銀行工作時,有一次在辦公室的櫃子裏竟然看到一盞久違了的油燈,那是銀行加班碰到停電時備用的。我下意識地用小棍兒剔著燈撚子上的渣子,身邊一位年齡相仿的同事突然問道,看樣子你下過鄉吧?一聊原來他也是兵團的,共同的經曆和生活體驗使我們的心一下子拉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