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無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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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疫情百態畫 (1):詭異的病毒

(2020-09-30 17:06:38) 下一個

午夜的電話鈴響最驚心震魂,纖纖沒有選擇,母親的一場大病,讓她即刻訂了回水城的機票。纖纖生活在美國的天鵝城,那是個風光如畫但經濟不夠發達的南方小城。她在當地一家新能源公司從事數據分析。工作繁忙,壓力大,焦慮緊張中,又跟男友凱文鬧了別扭,需要時間把情場和職場都理順。

母親心髒病突然發作,直接進重症監護室,蘇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告訴兒子媳婦,把你們妹妹從美國叫回國,有重要事情跟你們交代。纖纖知道,自從兩年前父親離開後,母親的精神就一落千丈,大病小病都跑出來折騰她。母親半夢半醒之間,能感覺閻王爺在對她冷笑。她希望趁著頭腦清醒,把遺產提前分了。

母親本著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原則,進行公平分配,她目前居住在市區,那是一套位置極佳的商品房,她打算把這套房給兒子。她在新開發區還有一套投資房,是那種沒裝修的清水房,她希望馬上轉讓給纖纖。至於家中的股票和存款,全部留給孫子。哥嫂對這樣的分配不滿意,他們的理由很充足,纖纖常年在外,父母都是他們在照顧。哥嫂還有一對雙胞胎兒子,以後花錢的路還長著呢,纖纖人在美國,沒結婚,沒孩子,要國內的房子幹什麽?

纖纖心寒意涼,沒想到哥嫂當著母親的麵,把話說得那麽難聽,大家還是一家人嗎?纖纖說,你們怨我在外麵,沒有對父母盡孝,但對父母尊敬順從,不逆反老人意願,才是最大的孝心。你們說我38歲的人了,沒有男人,沒孩子,這是我的選擇,我的自由,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你們攻擊的理由。再說了,我十年前就在紐約做了凍卵手術,十個卵子,可以十個孩子!

母親聽了這話,暗沉的臉有了血色,眉眼和頭發絲都亮了,她對纖纖說,你爸爸去世前,最擔心的就是你,他總是在對我說,纖纖一個人在海外漂,還是該有個孩子有個親人。凍卵手術很好的一件事,你怎麽沒告訴我們?

雖說一屋子的人都是家人,纖纖隻感覺母親一人為她欣慰。纖纖怎麽不懂,這是直係血緣的力量,這世間隻有父母才會徹底愛你,願把一切給你。纖纖也理解嫂嫂,她的母愛也很強大,願把一切給她自己的孩子。

纖纖坐在母親的身邊說,當初沒告訴你們凍卵手術,是怕你們擔心,那時候我工作不穩,又沒有存款,做手術的錢還是找朋友借的。母親說,你為什麽不早說?我和你爸肯定會幫你的,就是賣房子也會幫你的。

母親病中說話費力,但是眼睛裏蕩漾著喜悅的光。女兒從十八歲就有男友追上門,但是情路跌宕起伏,一會兒是同齡人,一會是富豪,還有光頭的導演,長發飄飄的攝影家,玩過姐弟戀,也當過小三到了38歲也沒找到可以托付的人,幸好有凍卵當後路,算是找到未來的依靠。

纖纖偷偷望了一眼嫂子,嫂子本來就難看的臉,像太陽底下曬幹了的歪瓜裂棗。纖纖知道她有一肚子的憤恨和抱怨需要發泄,她也知道各種流言,將會歡騰在親友的茶餘飯後。

纖纖很快接到表姨的電話,表姨在電話那頭神秘兮兮地問,聽說你在美國凍了卵子,什麽地方啊?要多少年解凍啊,孵一個人要多少錢啊.表姨的提問像一個個小炸彈,在纖纖的耳邊炸了一次又一次,纖纖隻能耐心解釋,朋友介紹的私人診所,在紐約布魯克林,我付的是套餐價3萬美元,可以管到30年。表姨繼續問,3萬美元可以孵出十個人嗎?你的十個金包卵也他媽的太劃算了!

【金包卵】這個詞匯,是水城當地的土話,可以貶義也可以褒義,還有各種曖昧的涵義,纖纖離開故土的語境久了,【金包卵】三個字聽得紮心。但纖纖必須耐心,那表姨平日裏跟母親關係好。她說,那3萬美元隻管手術和術後的凍卵房租,以後的計劃是另外的費用,我是十年前做的手術,現在的情況早變了,你如果來美國做,我帶你去同家診所谘詢。表姨忙笑,我這個年齡哪還孵得了金包卵?

那個晚上纖纖坐在燈下,隨手拿起筆,畫了十個半透明的雞蛋,笑了笑,又畫了一個破殼的雞蛋,探出一張天使的笑臉。既然是天使,那就快樂起舞吧,纖纖於是又畫了幾個小天使,在雲朵之上自由飛翔。她感到這世間無法躲避的黑暗和陰謀,那些日子已經聽聞武漢有病毒了,於是提筆畫了個病毒,病毒妖媚而猙獰地笑著,準備禍害人間,人們隻能祈求菩薩的保佑。纖纖從小就喜歡畫畫,但從不認真學臨摹,而是隨心所欲地亂塗亂畫,上小學時用漫畫醜化老師,傳給同學時被老師抓住,讓家長對她批評教育。父母愛她,也沒怎麽管她。長大後,她常以塗鴉的方式緩解壓力,釋放情緒,放飛真實的自己。

纖纖得到母親的投資房後,並沒打算賣了換成美元走人。她利用閨蜜蘆葦的關係,把房子裝修以後,租給一家外地駐水城的分公司。至於每個月的房租,纖纖自然讓母親享用。

蘆葦是個女強人,叱詫商場十幾年,在水城開汽車配件廠起家,這些年又從事外貿,把業務擴展到了新西蘭。纖纖時不時在視頻上跟蘆葦閑聊,纖纖說,我都準備買機票回美國了,老板來了電郵,讓我無薪休假,因為公司業務遭遇了寒流。蘆葦說,我在奧克蘭買了海邊別墅,你要不要過來玩玩?纖纖說,一打開電視就是澳大利亞的山火,還有在濃煙中到處竄逃的袋鼠,好恐怖的場麵。蘆葦說,新西蘭沒有災難,我們跟澳大利亞隔著非常遼闊的大海。

纖纖飛到奧克蘭,沒呆兩天,澳大利亞的山火洶湧蔓延,滾滾的濃煙居然漫過了大海,籠罩了新西蘭,纖纖看見窗外桔黃色的煙霧無邊無際,像世界末日的前奏。她呆不住了,她對蘆葦說,我們還是回水城吧,這奧克蘭的樣子就像地獄。蘆葦說,人間哪兒都有地獄,你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走。

纖纖匆忙飛回水城,一直陪在母親身邊。水城的天空突然彌漫了緊張恐慌的氣息,武漢的新冠病毒爆發了,水城離武漢雖然有一個多小時的飛行距離,但是千山萬水擋不住瘟神,纖纖似乎能看見瘟神張牙舞爪肆意奔騰,正一步步朝自己逼近。母親對女兒說,你快點走吧,武漢封城了,水城也快了。纖纖說,我已經逃過一次難了,我不想再逃,蘆葦說的對,人間哪兒都有地獄,逃出一個又掉入另外一個。

哥嫂也希望纖纖留下來,危難時刻也是盡孝時刻,嫂嫂父親有高血壓,嫂嫂母親有糖尿病,兩個老人離不開人,哥哥一家都住在嶽父家裏。嫂嫂對纖纖說,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媽媽隻有拜托你了。纖纖說,我自己的媽媽,肯定會照顧好的,不存在拜托。

2020的春節,N95口罩成了最高檔的拜年禮物。水城已經出現了幾例新冠病毒肺炎患者,政府規定民眾出門要帶口罩。但是纖纖到處買不到口罩。蘆葦不在水城,纖纖覺得寸步難行,纖纖離開故鄉已快二十年了,沒有社會關係,她隻能求助嫂嫂。嫂嫂說,她一家子六口人,家裏急缺口罩,她曾在網上訂了一箱,但是影子都沒見到,她在醫院工作的朋友幫她拿了五個,疫情一天天加重,醫院的口罩也控製起來了。

空氣中總是彌散著緊張的氣氛,憋悶得似乎要凝結。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讓人惶恐不安。鄰居李阿姨告訴纖纖,她親眼看見馬路對麵的小區,救護車呼嘯著開來,全副武裝的醫療人員出了大樓,擔架上躺著一個肺炎患者。患者很年輕,據說在武漢當研究生,回家後就發燒了,現在他父母也被隔離了,整個小區也要封了。李阿姨說,好恐怖,別發生在我們小區。

纖纖問李阿姨,哪兒可以買口罩。阿姨說,她也到處買不到口罩,隻好自己動手做了一個,家裏幸好有醫藥棉紗,墊在裏麵用,每天換棉紗。纖纖不會手工,第二天再去藥店碰運氣。蘆葦告訴她,商人都是唯利是圖,私人藥店肯定有囤貨,會變著法子賣高價。纖纖走過一家藥店,玻璃大門上貼著告示:口罩消毒液售罄。一個穿灰夾克的黑胖子追到纖纖跟前問,口罩要不要?25塊一個。纖纖知道,正常時期,那種口罩25塊一包,但是病毒來了,能夠用錢解決問題都是幸事。

蘆葦在微信裏對纖纖說,那黑胖子和藥店絕對囤積居奇,裏應外合發國難財。我在網上看見有人發帖,說黑心商家把用過的口罩曬曬再賣,你要小心。纖纖說,他們不會有好下場。

纖纖剛走進自家單元樓,突然嚇得一愣,眼前一輛救護車!她的心沒有理由狂蹦亂跳,幾個鄰居一路哀嚎:倒大黴了,要被傳染了,我們的單元樓也要封了。纖纖不敢相信,擔架上躺著的居然是李阿姨。眾人在惶恐與好奇中觀望,李阿姨憤怒地拉下口罩,掙紮著從擔架上立起半個身子,高聲怒喊道:老娘不是肺炎,老娘骨質疏鬆又摔壞了老腰!

草木皆兵的大環境,人人都成了驚弓之鳥,人人出門都要戴口罩。纖纖畫了一張自畫像,她把自己想象成戴口罩的醫生,四周全是詭異的冠狀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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