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小說采用對比的手法,希望增強畫麵衝擊力,以母親節為背景,感受兩個女主人公一悲一喜的強烈反差。
康乃馨開得燦豔熱鬧,母親節又要來了!母親的偉大、無私、奉獻、神聖,在這一天將得到濃墨重彩的讚揚和紀念。幸福之外,不是每個母親在這個日子裏都歡天喜地。她們中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生不如死的慘痛和血的記憶;有人想懷孕生子,嚐試各種方法,忍受各種苦痛,而老天就是不讓她如願;而母親的孩子不都是天使,有人犯罪入獄,讓母親蒙羞受辱,在母親節的賀卡叢林裏不敢抬頭。
對於秦燦,每次母親節都讓她撕心裂肺。一步步走到今天,是咎由自取呢呢,還是上天不公呢?一個奔四的女人,靠著離婚贍養費度日,沒有家,沒有孩子,有的隻是曾經的回憶。如果時光之河能夠逆流,秦燦絕不會把生命的航船開向美國。
記憶的森林裏離不開白丹的行蹤。秦燦和白丹是一起長大的的朋友,一同走進舞校的那道雕花鐵門,青蔥歲月重疊著彼此的影子。舞校畢業後,白丹去了文化站上班,秦燦在歌舞團跳舞,雖說是兩個不同的單位,但不影響二人天天見麵,合作演出。娛樂城、夜總會,酒樓伴餐,少不了二人翩翩起舞的身姿。
那是2000年的夏天,城市的空氣裏湧動著崇洋媚外的浮躁。那日參加一飯店開業的商演,演出完畢,一個叫阿星的歌手對二人說:“飯店的老板在塞班有生意,塞班是美國的一個海島,從塞班去美國很方便。”秦燦說:“去美國幹什麽呢?“阿星說:”去美國掙錢啊,聽說那裏到處長著發財樹,樹上結滿了黃金果。“
那時她們年輕,總想見識一下外麵的山水,跟隨飯店老板去了塞班,在當地的幾家夜總會和酒樓表演歌舞,還要學習當地的土著舞,頭戴熱帶花環,腰係草裙和樹藤,每天從早演到晚,累得像死狗。休息日跟當地華人打聽消息,塞班與美國隔著十萬八千裏,什麽從塞班買張飛機票就輕鬆到達美國,對於外國人,根本就是阿裏巴巴的芝麻不開門。好在二人在塞班開了些眼界,找了些美元,回到中國後辦商務出國去了美國,也就是B2簽證。
啟程之前,秦燦以為美國跟塞班差不多,她和白丹可以在夜總會表演掙錢。到了美國才知道,去夜總會表演等同於跳脫衣舞,去夜總會尋歡作樂的人根本不看你的民族舞。當地也有拿工資的正規舞蹈團,但是競爭極其強烈,因為美國太多的藝術家。秦燦和白丹落腳的地方是南方S城,一座基督氣氛濃厚的城市,凡是跟色情沾邊的娛樂根本站不住腳。秦燦後來跟白丹感歎:”在這個落後愚昧的地方想變壞都沒有機會。”
秦燦和白丹在S城隻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在中餐館打工。餐館的老板娘是阿星轉彎抹角的遠房親戚,她能在二人初踏美國就提供一個落腳的窩,也算是古道熱腸了,但也有刺眼煩心的地方,她把二人當長工剝削,小費都要抽20%,日子久了誰也受不了。
秦燦先逃跑,一個外賣店的福州老板對她有意思,隔三差五來飯店吃飯,其實就是有意同秦燦勾兌。白丹看出來了,她對秦燦說,人呢,有錢有綠卡,就是樣子有點帶不回家。秦燦說,算了吧,我們都在美國,最重要的是身份,小朱馬上就考美國公民了,我跟公民結婚後,綠卡也辦得快。
秦燦迫不及待進了婚姻的鐵門,白丹似乎也不急,悠悠晃蕩著,半年後的春節,她和秦燦在華人社區表演水袖舞,一個叫文函的留學生給白丹獻了花,然後又約她出去聽音樂會。秦燦的評價是,人長得有鼻子有眼睛,帶出去不丟人,關鍵是沒錢沒身份,專業還那麽破,你知道他在美國學英文,能有什麽前途?你白丹若是嫁給他,未來的日子就是喝苦藥。
喝不喝苦藥不是秦燦說了算。白丹憑著感覺,義無反顧地嫁給一窮二白的文函。因為沒錢,白丹新婚後照樣在餐館打工,聽人吆喝,而那時的秦燦已經是耀武揚威的老板娘。但是命運的風水總是在流轉,文函一年半就搞定了英文教育碩士,很快變專業,進商學院讀應用統計,還去計算機係選編程課,白丹全力支持。兩年後畢業,文函順利進了一家石油公司。他紮實的英文寫作和交流能力,著實幫他拓寬了道路。
文函有了工作,希望白丹不再打工,去學校讀個專業,護士也好,會計也好,出來能找到工作。但是白丹說,她從小就怕讀書,一進教室變大頭,人都坐不住,沒有尿也想往廁所跑。在美國三四年了,語言也過關了,她想操老本行,搞舞蹈。文函點頭支持。她先去華人教會當義務老師,文函鞍前馬後為她跑宣傳,一個學期下來,名氣出去了,中文學校的校長邀請她任教,美國人的學校也對她招手,那收入雖然抵不上餐館的全工,但在解決了溫飽之後,最重要的是精神愉悅。
秦燦就沒有這份精神愉悅,雖然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新買的房子有五千坪,建在半島之上,三麵環水,風景如詩如畫。但在這價值百萬的豪宅裏,女主人抓到了正在偷歡的男主人,男主人的相好是個偷渡來的打工妹,雖說五官平常、皮膚又黑,沒有一點特色,但是十八歲的青春如繁花盛開。
秦燦還能怎麽鬧,她已經懷孕了。每次吵架小朱都說,我要玩就玩,管你屁事,你也不是什麽聖處女,你當年還跑去塞班跳舞,其實就是在塞班當雞。秦燦在電話裏跟白丹哭訴:“我還能跟這個爛人過嗎,我想把肚子裏的孩子做了,跟他離婚!”
轉眼就是母親節了,白丹接受華人教會的邀請,負責整台節目,她全神貫注為小朋友排練歌舞,還為節目寫了一首歌《期待》:
童話繽紛,你的想象。
童年心願,天真爛漫。
你是上天送給我的最好禮物,
你是花朵芬芳了春天的祝福。
今夜的月光,明晨的陽光,
陽光和月光流淌時光。
時光照亮你的夢想,
時光編織我的期待。
等你長大,等你十八,
璀璨明天,你的華章。
她在編舞《期待》的間歇,接到秦燦的電話,白丹隻能說:“你都懷孕五個月了,對孩子有多少美麗期待,得了空我去找小朱談談。”
時光如水,就把往事當成雲煙。經曆的事情多了,秦燦生下孩子後,也能平心靜氣接受各種現狀。那個櫻花如雲的春天,秦燦開車去看白丹,白丹挺著一個大肚子,驕傲地坐在沙發上。《期待》的歌聲在客廳裏回蕩,文函像侍侯皇太後在她麵前轉來轉去,削了蘋果,又剝香蕉,還喂葡萄,又馬不停蹄地奔去廚房煲湯,滿屋子香濃的味道讓人心醉。文函對秦燦說,這是白丹最愛的鮮菇魚丸湯,你也來一碗嚐嚐?香湯入了秦燦的口,腸胃卻湧騰出一汪汪的酸水,白丹怎麽那般好的命?不都是一個人的選擇嗎?誰也沒有擋誰。
秦燦神色恍惚回了家,小朱沒有在家,不知道去哪兒鬼混了。自從被秦燦捉奸後,他也學聰明了,外麵的女人絕不帶回家,寧可在林子裏或者河邊打野戰。餐館的生意他不許秦燦沾手,讓自己的父母和兄弟照看。他有他的理由:“你一個女人在外麵跑什麽跑,把兒子給我看好就行了。”
兒子貝貝聰明可愛,不到兩歲已經咿呀學語,可以清晰地吐出:“媽媽,愛你,抱我。”他是秦燦唯一的安慰和溫存。那個漆黑的晚上,她正在浴室給貝貝洗澡,客廳的電話響了,是婆婆的聲音,她說餐館的冰淇淋沒有了,問家裏有沒有備貨。秦燦一聽就冒火,燥著嗓子說:“這樣的事情您幹嘛來問我?你兒子死到哪去了?是不是鬼混到了水底下,那裏沒有手機信號?“
等秦燦發泄完了回到浴室,貝貝落在澡盆裏嘴皮泛白,已經沒了呼吸跡象。救護車呼嘯趕來,一個小時的緊急搶救,也沒能挽住孩子的心跳。那一個晚上的同一家醫院,白丹的兒子出世了,迎著愛和希望,迎著《期待》的歌聲。白丹不會忘記,那一天是母親節。
從今往後,對於秦燦,每年母親節,都是一個撕心裂肺的紀念日。閃著露水的康乃馨,粉紅色的精美賀卡,上麵寫著:”媽媽,愛你,謝謝你!“,母親和孩子溫暖互動,快樂相擁…… 這樣的鏡頭落在秦燦的眼睛裏全都是血,全都是淚。
文函對白丹說:“不能因為秦燦,我們就不能給寶寶慶生。”白丹說:“比起秦燦,我已經非常幸福,我不能張揚我的幸福。”
文函和白丹商量好了,每年寶寶的生日和母親節,他們會關起門來慶祝,關起門來唱《期待》。有些喜悅,有些人,不可能在這花光明媚的五月互動或者分享。
作者: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