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無紫薇

隨便寫寫,不必太認真
正文

不是天涯淪落人

(2016-07-13 11:43:48) 下一個

 

白詩雲能歌善舞,活潑可愛,從小就活在讚美中。在去美國前,她一直生活在中國南方,那是一個依山傍水的中等城市,經濟發達,市容幹淨,最美是秋天,開滿了桂花,香透了城市的大街和小道。白詩雲在市區一家舞蹈室教肚皮舞,熱辣性感的肚皮舞是她的摯愛。除了教學,還常去外地演出,日子過得開心活潑,幹嘛要遠走美國?

這兩年像在夢裏坐過山車,快得虛幻飄渺,醒來後暈得日月無光,自己的臉也丟得光光。兩年之內,連續休掉四個老公!親友們都覺得她有毛病,腦神經東拐西轉,不知轉到了什麽地方。有人說她是結婚狂,換老公比換車的速度還快,更有刻薄者說換老公如換手紙。還有人笑說,離都離了,幹脆再多搞幾次吧,直接上吉尼斯記錄,弄一個知名人士當當。

這樣的名人還是不當的好。回頭看看走過的路,亂七八糟的花草和荊棘亂晃在眼前,誰想想要這樣的奇葩風景?第一個老公是個愛家的人,豁達溫厚,對她照顧不加,他有次耐心地勸她,既然已經成家,外麵亂七八糟的商演就別去了,家裏又不缺這個錢。詩雲臉一垮,認為丈夫想捆她的翅膀,婚姻又不是牢籠,憑什麽不能在藍天下翱翔?吵了幾次架,丈夫選擇了分手,她滿不在乎在協議書上簽下龍飛鳳舞的名字。第二個丈夫是個歌手,兩人在外地演出途中一見鍾情,即刻閃婚,閃婚後沒兩天,她就在床上捉了他的奸,兩個女的在他的床上,簡直就一人渣王!第三次了,她發誓事不過三,要好好嫁人,男人在大學搞行政,是個穩妥的主,但是蜜月剛剛過完,鄉下的公婆就來搞突襲,沒兩天,小姑子小叔叔也來了,說是想在城市裏發展,先暫時借住一下,什麽借住?看那個節拍和步伐,完全要把詩雲的家當成長期抗戰的根據地。詩雲就是演員,也演不出高超的賢惠。第四個老公是個開電器公司的老板,條件不錯:“有房有車,父母雙亡”,據說是當今女孩最理想的結婚對象。他跟詩雲一樣,也有多婚經曆,彼此報以理解。詩雲穿著婚紗進了他的別墅,沒幾天便發現他跟兩任前妻藕斷絲連,她跑到前妻那裏去吵鬧,前妻居然罵她是三婚的小三。

算了吧,詩雲對婚姻徹底絕望,還是自己單過吧。她時不時會懷念第一個丈夫,如果當時懂事溫順,絕不會走到今天的境地。老天給的苦果子真不好吃!周圍的人都把她當成笑話,或者關於婚姻的反麵教材。時間久了,詩雲變得疑神疑鬼,一陣風吹來,她看見風裏全都是飛舞的白牙和紅舌。那個初秋的午後,她對父母說,幫我去美國吧。

詩雲的爺爺奶奶一直居住在紐約,在唐人街擁有兩家餐館。很多年前,爺爺奶奶就想把詩雲的父親辦出去,因為直係家屬移民排隊還算快,詩雲的父親是他們唯一留在大陸的孩子。但是詩雲的爸爸堅決說不,他在市科技館當小領導,雖談不上呼風喚雨,但是一路春風,處處受人尊重,才不想移民到美國從一張白紙開始。他去紐約探過父母,唐人街的破爛髒亂讓他揮之不去。他心想,若是移了民,恐怕還得去父母的餐館切菜、洗魚、端盤子,罷了,國內的大好前景他不願放棄。親友們都勸他,為了女兒,你也該移民美國,詩雲的父親說,女兒不愛讀書,喜歡唱歌跳舞,在國內會走得更好些。

誰又能料到,個性獨特的詩雲,婚姻也走得很獨特。當父母的當然不能袖手旁觀。母親對父親說,就讓詩雲去美國吧,環境變了,風水變了,命運說不定也能變。詩雲是在半年後去的紐約,剛開始隻能餐館打工。爺爺奶奶退休了,餐館早被叔叔接管,叔叔的原配兩年前病亡,緊跟著娶了新夫人,新夫人比詩雲還年輕,但是潑辣能幹,裏外都是她當家。她看詩雲來餐館打工,以為詩雲是奔著要分財產來的,橫看豎看都不順眼,冰淇淋裏也能挑出雞骨頭來。詩雲哪能受這個氣,鼻子一哼,脖子一歪,轉身就進了越南人開的美甲店。

詩雲在美甲店一邊打雜,一邊學技術,因為沒人跟她說中文,逼得英文的節奏加快了。美甲店有個叫阿芭的女孩,來自敘利亞,常帶詩雲去教堂蹭免費的晚餐和英文課。詩雲第一次見阿芭,兩個眼珠子就定在了她的臉上,哇,從來沒見過如此絕色美女,完全能夠傾倒一座城池。不過也不奇怪,世界上公認了的,最漂亮的女孩總是長在阿拉伯。

阿芭告訴詩雲,敘利亞的內戰讓她失去了父母,她跟隨叔叔一家來到美國。每當詩雲開始抱怨美國的無聊和荒謬,阿芭總是輕言細語說,我們能來美國,已經很幸運了。在她那戰火漫天的祖國,難民們無處安身、顛簸流離,像洪水一樣湧向歐洲的邊境線。

阿芭跟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是幸福的,那是敘利亞首都附近的一個小城,誰能想到安靜美麗的小城也避不了炮火,父母在去參加親戚婚禮的路上遭遇了冷炮的襲擊。那是2011年,內戰剛剛點燃,許多人還在觀望,許多人還不想離開,甚至還夢想著發一筆戰爭財。而阿芭的叔叔先知先明,當機立斷,即刻帶著一大家人移民美國,幸好走得早,沒有摩肩擦踵的洶湧人流。

阿芭告訴詩雲,同歐洲國家相比,美國接受的敘利亞難民最少,名額隻有1000多,而他們一家就是其中的幸運兒。美國眼光毒辣,舌頭刁酸,不是什麽樣的難民都給你開門,要嚴查你的背景,還要看你的職業。能踩上美國橋的幸運兒,除了身家清白,要不有錢,要不有才,阿芭的叔叔是首都醫院的頂級牙醫,否則一家人還當不了美國的難民。難民名單裏還有工程師、教授、園藝師、傳統珠寶設計師......

阿芭的奶奶本來可以跟隨一家人移民美國,但是老人家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園。當時有個表哥自告奮勇照顧奶奶,最後局勢越來越亂,每天窗外都是炮火和炸彈,眼看對麵一棟公寓被炸成了廢墟,半條街都是血淋淋的屍體,都這種狀態了,誰還能保住淡定的微笑,表哥一家決定逃難,但是奶奶還是堅持獨守。老人相信,戰火終將會熄滅,離散各國的親人總有回家的一天,她會活著擁抱他們。

阿芭的表哥熬過了噩夢,爬山涉水後總算抵達了德國。他在電話裏對阿芭的叔叔說,難民流裏有太多的地痞流氓,他從來沒想過會跟這樣的人渣擠在同個隊伍,在難民營裏遭受了非人的嘲弄。他一個銀行白領,平日裏西裝革履,接觸的人知書識禮,難民給他的恥辱今生難忘。雖然到了德國,但還是不甘心,他有金融碩士的學位,希望叔叔能幫他到美國。

叔叔隻是苦笑搖頭,他一個敘利亞牙醫,在祖國享受了極高的尊敬和榮耀,流落到了美國,連行醫的資格都沒有,隻能當牙醫助理!不是每個牙醫都願意聘他當助理,因為他的英文並不算流利。聘用他的醫生是誰?能想到是他的大學同學嗎?當年成績遠不如他,但是人家走得早,二十多年前就赴美留學,

如今已長成了一棵大樹。

阿芭的叔叔快奔50了,還能去考美國的行醫執照?當務之急是養活一家老小,周末也不閑著,在一家具店當搬運工。叔叔告訴表哥,先在德國呆著,移民美國太難了,美國如今不喜歡移民,對中東移民最為惡劣,完全是看瘟疫看恐怖份子的眼色,網上的謾罵更是洪水滔天。美國比較好麵子,對世界宣稱接受上萬難民,但是那些條件苛刻得發毛,其中一條:要等兩年以上,如果這兩年局勢變了,所在國穩定了,對不起,你難民的資格取消了。許多阿拉伯社區主動請纓:我們可以承擔10萬難民。聯邦政府也不搭理他們的熱火衝天,說什麽我們有自己的規劃和節奏,請別幹涉。

凡是有尊嚴的職業人士,不是迫不得已,誰願呆在美國受氣?

阿芭想起叔叔就難受,他在故國是多麽風光榮耀,出門有司機,進屋有傭人,嬸嬸送了小孩上學後,根本不操心家務,常同知心女伴去名店閑逛。阿芭呢,也是活得像公主一樣,父親經營一家地毯公司,生意興隆,她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他們的掌上明珠。阿芭指著穀歌圖片裏的一堆廢墟說,這兒曾是皇家的避暑山莊,我十八歲的生日派對就在那裏舉行。但是戰火把一切都卷走了,無論曾經多麽的輝煌和宏大。

詩雲心想,要是自己和家人遭遇如此大難,還不罵天罵地罵祖宗,看阿芭坐在那裏,與世無爭地美麗著,誰也不知道她走過撕心裂肺的人生變故。詩雲跟阿芭成了好友後,便雙雙離開了曼哈頓,去布魯克林合租了一套小公寓。詩雲和阿芭一樣,跟嬸嬸的關係不好。阿芭說,她理解嬸嬸,曾經是雍容華美的闊太太,待人接物優雅溫柔。天塌了,日子亂了,帶庭院的豪華別墅不見了,擠在火柴盒一樣的空間內,還要管四個孩子的吃喝拉撒,再豁達寬容的人也會發瘋。失去了祖國,也失去了尊嚴的基石。

詩雲把阿芭和自己當成“同是天涯淪落人”。其實詩雲比阿芭幸運太多,逃離中國,不過就是想逃離一堆情感的麻煩,現在回頭再看,那些麻煩又算什麽,比風中的羽毛還輕。詩雲問過阿芭,你在敘利亞有男朋友嗎?阿芭說,在我們那裏都是父母安排婚姻,但是父母已經不在了,戰火紛亂,能保住命就應該感恩真主。原來阿芭是定過婚的,男方父親跟阿芭父親是朋友。隻是這仗一打起來,世界就亂了,那些承諾早被子彈打得七零八落。

和平的時光真是好啊,麵包的脆爽,羊肉的鮮香,煎魚的酥嫩,在唇齒間奏響了美味的交響。這是紐約中城的一家敘利亞餐館。阿芭對詩雲說,我父親提過,我未婚夫喜歡這道菜。詩雲對阿芭,你人都在美國了,還去想未婚夫幹什麽,你長得這麽美,好好找一個,我也可以靠一靠。阿芭低眉垂眼說,嬸嬸告訴過我,他其實就在紐約,他似乎不願意見我們。阿芭的未婚夫很早就到美國了,混得山青水綠,在華爾街從事金融分析。華爾街裏有阿拉伯人成立的金融協會,協會的負責人認識阿芭的叔叔,對他道了實情,阿芭未婚夫已經有了女友,猶太人,在華爾街某金融集團當主管,有呼風喚雨的氣勢。詩雲對阿芭說,這是紐約,上床下床都那麽自由,更別說一張婚約了。阿芭說,想不通,總想問個為什麽。

兩人正說著,餐廳裏響起了歡快的阿拉伯音樂,穿著一身閃金爍銀的女郎跳起了肚皮舞。詩雲拍著桌子說,我也會跳,我也會跳,在紐約一陣瞎轉,居然忘了老本行,我們兩人幹脆去跳舞掙錢,或者合開一家蹈室,應該比幫人修指甲愉快。阿芭搖頭苦笑道,你哪來的想法? 在我們國家,跳肚皮舞的女子被人瞧不起,好家庭出來的女孩不會去幹那種職業。詩雲急了,聲音也大了:那種職業怎麽了,靠勞動吃飯,賣藝又不賣身,你自己都會跳,怎麽還瞧不起人家跳? 阿芭說,對,我會跳,我隻為家庭的聚會跳,朋友的婚禮跳,那種盈利的商業演出我絕對不碰。詩雲哼道,這是紐約,沒人在乎你的純潔高尚。

詩雲心想,阿芭一定還是個處女,而自己已經曆了4個男人,有些想法肯定不能合到一處。但詩雲依然想走自己的路,她的周末都撲在舞蹈室學舞,同時四處張望,不放過任何演出的機會。紐約到底是國際大都市,隻要有心,挖不出黃金,也挖得出漂亮的石頭。

阿芭自己不跳,但是常陪詩雲參加商業演出,幫她拎包,幫她化妝,也幫她牽裙子,插翅膀......外人都當阿芭是詩雲的助手,詩雲嗬嗬一笑不置可否。那次演出是在長島的一棟華美豪宅裏,詩雲說,這房子大得像宮殿,跟你十八歲慶宴的那個地方相比如何?阿芭淡然說,差遠了。

詩雲性格開朗,到處結交朋友,在那次長島的表演後,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紳士向他走來,遞給了她一張名片,還說想請她去中國城喝早茶,而後巧妙地要了詩雲的手機號。詩雲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她身邊的美助理,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阿芭似乎也沒黑臉拒絕過。

阿芭在第二年的五月嫁給了那個紳士,紳士是華爾街的一個金融大鱷,猶太人。阿芭的婚禮盛大豪氣,私人飛機接送親友在加勒比海的一個海島,那海島也屬於紳士的家族。詩雲看著美如天仙的阿芭,心想這樣的極品女子,從來就不是天涯淪落人。

 

 


作者:孟悟
僑報 副刊 2016.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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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夢無紫薇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inmiu' 的評論 : 詩雲兩年內休掉四個老公,很多人都說不信,因為現在這個時代同居很普遍。但從另一個角度說,她對婚姻比較認真,這樣的人少,但還是有。
夢無紫薇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inmiu' 的評論 : 林子說得對,這世上最美的女人就是阿拉伯女人,東西方的美在她們身上完美結合。她們生活成長的地方,中東吧,也正是東方和西方相交的地方。
linmiu 回複 悄悄話 我在生活中見到的一個最漂亮的阿拉伯女子,是在瑞士的賭場,和我們一桌兒,她和男朋友兩人都穿一身黑,挺現代感的黑大衣,兩個人都長得象雕像。完美無缺,我就去那麽一次賭場,還碰到一對璧人,光顧看他倆,輸錢也值了!
linmiu 回複 悄悄話 年輕的美女本身就是財富,永遠不用自己打拚。
看詩雲的四次婚經曆,隻想到應該試婚,竟然是為愛情結婚反而散夥的最快。
linmiu 回複 悄悄話 我小時候看到一本掛曆,裏麵都是一千零一夜的美女,聽我媽說是蘇加諾的藏畫,那叫一個美喲,我至今還記得一月是一個美女穿一身紫裙,披著同樣的頭紗,柔美神秘,意境幽雅,仿佛是一座芬芳的花園,當時想到的形容詞是“月亮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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