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無紫薇

隨便寫寫,不必太認真
正文

人的世界和動物世界

(2016-02-15 14:03:24) 下一個

白詩雲年過三十三,還是蕩悠悠一個人。母親歎道,你最好的年華都快過去了,還想不想當媽媽?詩雲說,我還沒結婚,怎麽當媽?您和老爸都是愛麵子的人,總不想我給你抱回一個黑孫孫吧?

父母麵對麵歎了半天的氣?就是急出一身病來,詩雲也沒有相親的行動。詩雲總是有她的理由:您們願意看我當單身快樂呢?還是在圍城中打得頭破血流,要不就是離婚後拖一個油瓶回家啃老?周圍親友圈裏有不少的負麵例子,父母隻好由她去。

父親有個學生名叫李大順,在美國工作多年,回家探親也拜訪了高中時期的班主任,閑談之間提及自己已經離婚,一個人生活了大半年,詩雲母親眼前一亮,即刻著手搭橋:你看我們詩雲如何?她一直都沒有男朋友。

詩雲這次沒有鬧,開天辟地聽從了母親。她從小就認識大順,他是父親的得意門生,以全區第一的高考分數考到了北京某所著名大學。年少的她,對他多少有些仰慕之情。
少女的情懷,如夢如幻,像夜空裏浮動的蓮花雲。轉山轉水之後,命運讓兩個人執手相牽,不得不感歎這份天賜的良緣。

詩雲結婚後跟著丈夫到了美國。母親勸她,你還是早點生孩子吧,詩雲想暫緩一下,她一直渴望在美國的校園學一技之長,這下正好有了機會。讀什麽專業呢?大順說,你想讀什麽就讀什麽。大順的一個朋友建議她學護士,理由是讀出來就有工作,再說以後家人有個頭疼腦熱的,也知道怎樣用藥治療。

詩雲進了學校才知道,美國的護士專業有多難啃,她在國內學的英文,畢業後在出版社當翻譯,這護士專業對她完全是爬山涉水到了另一個天地。班上有個中國同學在國內是醫生,到了美國也學護士,詩雲看那醫生也學得辛苦勞累,心想不必繼續遭這個罪,趕快改變方向,於是選了放射專業( Radiology )。

流光瞬息,兩年一眨眼就翻過去了,詩雲幸運進了一家教會醫院,成了放射技師(Radiology Technician)。放射技師的待遇肯定不如護士,不過時薪也有18美元一小時。詩雲一周隻拿了24個小時,很顯然,這是個兼職(Part time),而不是全職(Full time)。詩雲告訴大順,在她工作的那家醫院,一周若能幹到36個小時,就能算全職的正式工,正式工的各種福利讓人羨慕。慢慢熬吧,總有轉正的一天。

上班第一年,詩雲認真幹好本職工作,其他都是浮雲,想都不敢多想。詩雲所在的部門負責乳房X光檢查和乳腺癌檢測。同事簡妮常和詩雲開玩笑:我們每天幹什麽?就是跟各種形狀和顏色的奶子打交道。這讓詩雲想起小時候,母親的一個護士朋友說,什麽對我最熟悉,千千萬萬個屁股最熟悉。很簡單,她的職責就是給病人打針。

詩雲告訴大順,簡妮跟她一樣,也是個Part Time,隻要有機會,大家都想多拿工作時間,表麵上是朋友,背後也是競爭對手。簡妮是當地人,詩雲的英文肯定不如她,但是詩雲做事仔細,對病人客氣周到,再加上當地華人移民越來越多,遇到不會講英文的華人,醫院許多部門都會找詩雲。詩雲也有她獨特的價值。

放射科還有個女技師名叫溫迪,身段婀娜,寬大的工作服也掩不她玲瓏的起伏,一頭大波浪的深金色長發,蕩漾出神秘的嫵媚。她比詩雲和簡妮都年輕,但在醫院的工齡長,比二人資格老。溫迪出了高中的校門,就看上了社區大學的放射專業,沒走一點彎路。那年間經濟繁榮,醫院每個部門需要人,溫迪一上班就是全職員工,職場之路從來就沒有搖擺和蹉跎過。

溫迪一直淡定悠閑地上班,近些日子才感到壓力從四麵朝她隱約襲來,新來的兼職放射師個個勤奮努力,業餘時間也不放鬆,埋頭苦幹考下一張張資格放射證書,證書用鏡框鑲嵌,掛在了牆上,這明擺著就是搶班奪權的警告,盯著她福利豐厚的全職位置。但是溫迪也不用擔憂過度,隻要自己不犯錯誤,誰能把她拉下馬?

放射科的威廉醫生,跟溫迪關係極好,在工作中時不時扶她一把。簡妮跟詩雲私下傳過小話:鬼知道他們有沒有那種關係。詩雲聽了隻是一笑,沒有朝下麵接,她所在的單位是醫院,女人多,謠言是非也多,稍微不注意就會被攪進去。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誰知道呢?美國電影裏,常有醫生和護士偷情的鏡頭。人在醫院,沒有證據最好還是管好舌頭。

威廉醫生熱情好客,每到聖誕節前,喜歡邀請眾人去他的農場作客,他的農場遠離城區,足足要開一小時的車。威廉醫生的農場裏養了雞和羊牛,沒有鴨子,詩雲知道,美國人不愛吃鴨。威廉醫生屠宰了牧場的一頭小牛招待眾人。肉嫩鮮滑但詩雲感覺很殘忍,畢竟是主人看著長大的動物,主人怎能忍心提刀?但她沒有吭聲,低頭吃自己的盤中餐,倒是簡妮問了詩雲心頭的話:威廉醫生,你牧場那麽多可愛的動物,你跟它們有感情嗎?威廉醫生一臉正經地說,這個你必須分清楚,哪些動物是寵物,哪些動物是食物,若是混淆了,不僅無法享受生活的甜美,人也會搞成神經病。

從牧場回來後,溫迪越來越像神經病,她逢人就說,威廉醫生愛上了她,要把她接到牧場去照看牛羊。詩雲和簡妮都覺得她瘋了?什麽樣的天方夜譚?威廉醫生的妻子優雅嫻靜,三個孩子聰明活潑,一家人幸福快樂著,要她去牧場幹什麽?

醫院的女人們最怕沒有新鮮爆料,溫迪的故事讓她們激動得像春天的野貓。流言蜚語中,院長找威廉醫生談話,威廉醫生信誓旦旦地說,從來就沒有的事,我和溫迪隻是正常的工作關係,但溫迪像得了病似的威脅他,騷擾他,讓他不能正常工作和生活,如果逼到絕處,他會找警察,對溫迪發出restraining order (禁製令:法院簽發的命令,禁止某人的某種行為)。

簡妮問詩雲,你相信他們隻是普通的朋友關係?詩雲說,如果隻是普通朋友關係,溫迪幹嘛不去騷擾醫院的其他男醫生?簡妮說,是溫迪不對,明明知道威廉醫生是有家的人,她偏朝人家的後院撞。詩雲說,用一隻手怎能拍響掌聲,兩個人都有原因。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最後受傷的是溫迪,她被醫院勸退了。溫迪離開的那天,陰鬱的天空飄著細雨,烘托出冰涼的心碎,簡妮和詩雲都有幾分傷感,但傷感很快被狂喜衝跑。醫院放射部暫時不招新人,溫迪的工作小時被簡妮和詩雲平分。真是上天眷顧啊,她們夢寐以求的全職工作就這樣到手了!那天簡妮笑成了一朵玫瑰花,詩雲也快樂得要飄起來。這世界就是這樣,有人在哭泣,就有人在歡笑。一部分人的快樂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痛苦之上。

這份全職工作對詩雲就是一場及時雨。大順所在的公司因效益下滑而遭遇裁員,大順不幸中招。大順愁眉苦臉呆在家裏看電腦,詩雲安慰他,家裏又不缺米下鍋,就當老天給你的休假吧。大順說,這種時節哪裏有度假的心情,還是上網找工作吧。大順在原公司職務高,工資也不低,還有博士學位,一般的用人機構都嫌他資曆嚇人,寧可聘剛出校門的大學生也不想要他。

簡妮的父親在一所四年製的州立大學工作,最近提了化學係的係主任。美國也是個講關係的國家,靠著簡妮搭的橋,大順在裏麵當了兼職老師。如今美國經濟發展緩慢,許多人都想在學校和政府部門謀職。大順剛畢業那年,從沒想過到學校當教授,隻想去大公司找錢,命運詭異,當年怎能料到今天的結果?罷了,人生總是起伏跌宕,就算走在穀底,也不要對明天失望。

詩雲對大順說,先進去踩個腳印,以後肯定有轉正的機會,你有博士學位,又在雜誌上發表過論文。大順說,這學校是四年製,沒有研究生院,不在乎科研水平和論文發表,隻在乎教學效果,我跟其他的兼職教授比起來,沒有任何優勢,他們都是當地人,個個英文都說得比我好。我現在隻是攢些經驗,希望有天能去綜合大學。

去綜合大學的難度更大,先混在裏麵看看時機。這不,時機一下就來了。係裏有個女教授提前退休,她的先生是個企業主,家裏已經掙下了足夠的錢,她根本不在乎退休金,隻希望盡早享受沒有壓力的生活。她的位置一退出來,一群人都在爭。大順給詩雲形容:一根骨頭扔到餓狗群裏,你可以想象那個場麵。學校放在網上的招聘廣告都是裝模作樣糊弄公眾的,是啊,自己內部都消化不過來,怎麽還會招外麵的人?最後爭下寶座的兼職教授,因為在學校服務齡最長,大家似乎也服氣。

競爭激烈的時候,人心也失去了慈善和溫暖。大順告訴詩雲,幾個兼職老師常在一起開玩笑,要是誰誰誰得了癌症,要是誰誰誰開車死在路上,是不是我們就可以占領他的地方?詩雲說,因為病人增多,我們部門聘了兩個臨時放射師,她們雄心勃勃,肯定也在幻想頂替我的位置,會不會在背後咒我得了重病,要不開車夭折在半路上?這世界就是動物世界,這世界就是人吃人。

詩雲忽然想起兩年前的一個鬼節,她和大順去劇院看了一場話劇:度假的私人飛機栽到了密林深處,一飛機的人都死了,隻剩下一對年輕戀人,男子最初還幫女友療傷,攙扶著她,希望早日走出密林,隻是怎麽也走不到有人的地方,食物早吃光了,人也精疲力竭。不知熬了多少個日夜,有天女孩醒來,發現男孩的眼睛裏閃出野獸的饑渴和凶狠,他居然拿刀想殺她,要吃她的肉......詩雲停了故事,突然對大順說,我們兩人要是也陷在密林中,你肯定也會吃我的肉。大順笑道,放心,我會把我的肉割下來給你充饑。詩雲撲到大順的懷裏說,我相信你是個好人,十四歲那年我就朦朦朧朧喜歡你了,嫁給你好幸福。大順愛憐地說,能娶你也是我的福氣,初三那年我就注意到白老師家有個可愛的小姑娘。詩雲突然歎氣道,可憐的溫迪,她就沒有我的福氣。

溫迪被醫院勸退後,威廉醫生的日子也不好過,他的輪胎被人紮了鐵釘,家裏的電話常在深更半夜亂響,他知道誰在搞鬼,但是又找不到證據,報警也解決不了問題。情緒鬱悶緊張中,工作中也出了誤診,耽誤了病人的及時治療,院方給了他嚴重警告。沒過半年,更大的風暴來了,威廉先生被院方調查,關於十年前一宗醫療費用的申報。醫院謠言紛飛,說是威廉醫生跟人合夥貪汙了20萬。但是威廉醫生一口咬定,是被人黑了。

大順對詩雲說,你們醫院還是教會辦的,怎麽跟黑社會一樣複雜?這威廉醫生把女人傷害了,女人報複起來真是奮不顧身。詩雲對大順感慨道:男人品行不端,事業也不會興旺發達。又過了些日子,一個突降的喜訊讓二人欣喜不已,詩雲懷孕了!高齡孕婦在放射室工作,大順無論如何也不放心,讓她把工作辭掉。詩雲對大順說,醫院對孕婦員工有嚴格的保護措施,應該沒有問題。大順搖頭說,生命和健康最重要,不就是一個工作嗎?等寶寶出來以後再說吧。

詩雲內心風起雲湧 ,畢竟工作來之不易。為大局著想,她還是辭了工,她知道有人會歡呼她的退位,把喜悅建立在她的無奈之上,這讓她非常不爽,大順依然還是個兼職教授。詩雲後來也想開了,困苦都是暫時的,無論外麵的世界怎樣翻天覆地,隻要家裏的日子恬靜美好、陽光溫暖,一切知足常樂。他們的孩子就要來到這個世界,期待的日子裏充開滿了希望的花朵。

 

《僑報》 副刊 201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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