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

知青, 醫生, 留學生,科學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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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一九七一》 第二章 開學

(2015-03-26 19:28:49) 下一個
第二章 開學

開學第一天,亂哄哄的。 鎮上所有該上初中一年的學生都集中到了一小學。 文革剛開始時,一小學改名了, 叫育紅小學, 但叫了不到一年,又叫一小學, 原因是叫育紅的地方太多 -- 鎮上還有三個叫育紅的托兒所。老人送孩子時,常送錯地方。 小鎮子不像大城市,街道沒有正式的名稱地址。當人們描述地址時, 習慣說“屠宰廠南牆靠東第二棟房”, 或者說“離朝鮮飯店不遠”。
一小學的初中一年共有八個班,每個班有近五十個孩子。毛主席的那句話 “學製要縮短,教育要革命”, 前半句好理解,原來是十二年學製,現在變成了九年製, 即小學五年, 中學四年, 中學包括初中二年和高中二年。 而且由原來的秋季入學變為春季入學。這都是大手筆的大動作, 充分顯示了對主席的忠心。這樣,該上小學六年的三明, 就成了初中一年級的學生。
但這 “教育要革命”讓這些小地方的人犯了難, 不知怎樣才能緊跟毛主席。不過毛主席的另一句話給大家提了個醒,“備戰備荒為人民”。 吉慶鎮離蘇修那麽近,而且珍寶島事件剛發生不久,學校實行軍事化理所當然。 所以這八個班,便換了個形式,叫八個排,這八個排組成了一個連。 魯小鋼和董三明分在了第八排。 這個小學還有一至五年的小學生,本來也打算按連,排編製,但孩子太小,一著急就尿褲子找媽,恐怕形成不了戰鬥力, 所以就先不軍事化了,而統稱 “紅孩子”。 這也是從大地方學來的。
魯小鋼和董三明費了好大勁才找到教室。 教室內有四列桌椅, 每套桌椅可坐兩個人,魯小鋼和三明便坐在了一起。 抬頭看去, 教室的正麵牆上有八個方方正正的宋體黑字, “團結, 緊張, 嚴肅, 活潑”。下麵是一個巨大的黑板。黑板是用玻璃做的, 這在小鎮上很少見, 當時隻有一小學才有。 在文革剛開始時,有一天快下班了,一些外校的中學生來這裏 “揭開階級鬥爭的蓋子”,見老師就鬥,見東西就砸。 這塊黑板是因為那一天上麵寫滿了毛主席語錄,所以那些中學生在黑板前麵鞠了個躬, 黑板保留了下來。說來也巧,本來黑板應該擦幹淨的,但搞衛生的學生那天拉肚子,請假沒來上學, 所以黑板保住了。
教室的中央是一個燒煤的火爐, 火燒得正旺。 幾個人正在爭吵,都想靠爐子近些。 三明抬頭四顧,很多孩子都眼熟,都住在西馬路附近。班裏還有幾個孩子住在郊區,父母是種菜的, 他們學習成績都不太好,還愛打架,跟三明魯小鋼玩不到一起去。
三明還看見了尹順吉。因為他個子小,所以坐在了第一排。他是朝鮮族人, 家裏很窮, 兄弟姐妹四個,家裏的糧食總是不夠吃。 三明還幫過他去大車店偷過喂馬的高粱。有一次差點兒被馬踢了。 這些高粱帶回家後, 用鞋底在麵板上搓, 去掉殼子,煮成高粱米粥吃。時間久了, 他家的飯碗都是暗紅色的。
三明正想和尹順吉打個招呼,這時教室的門一開,一位女老師走了進來。 魯小鋼用胳膊肘碰了碰三明:“她叫吳梅, 原來一中的, 那年修橋沒要她,嫌她臉兒白。 中學畢業後她去了“抗大”, 學了兩年俄語, 才分到這裏當老師。” 抗大也是吉慶縣文革的新鮮事物, 是模仿當年延安搞的抗日軍政大學。 吉慶鎮在鎮北麵六十多裏的一塊荒地上,蓋了一棟十間草房, 學當年的南泥灣精神, 邊開荒, 邊種地,邊上課, 又在大門口樹了一塊牌子,這就是大學了。 實際上,附近不遠, 就是一大片種了多年的好地, 但寧可讓它荒了不用。這樣做,為的是多點折騰多吃苦,多點花樣多受罪, 因為沒有比紅軍過草地更苦的了。“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是那時時興的口號。
小吳老師二十歲剛出頭,長得麵目清秀, 抗大的兩年還是沒有改變她那張白淨淨的臉。 她頭發梳得光光的,兩個小辮子整齊的放在了耳後, 一看就是一個愛幹淨的人。 她的眉毛又細又長,很端莊耐看。 隻是身材怎樣還看不出來。她穿了一條肥大的軍褲, 上衣是件小棉襖, 套著小花布衫, 胸脯平平的, 脖子上圍著一條淡藍色氰綸方巾。 吳老師掃了一眼亂哄哄的教室, “你們都坐錯了。 每張桌子一個男生一個女生,省著你們上課時亂說話。” 又是一陣亂。待坐好後,以每列桌椅為單位,全排又分成了四個班,每班十二個人。 魯小鋼分到了一班,三明分在了二班, 這樣就更有軍事化的樣子,大家也都有找到了組織的感覺。
小吳老師又說:“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 今天的第一節課是俄語課,但我們的課本還沒有到。 不過沒關係。 我們學得第一句話是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第二句是敬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以後我們每次上課開始時,說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 下課時說敬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 記住了嗎?”
“記住了!” 孩子們齊聲喊。
不過這俄語也不是那麽容易學, 不光舌頭打轉,嘴裏的每塊肌肉都要使勁。折騰了半天,孩子們才學會怎樣用俄語說毛主席, 林副主席,盡管聽起來有些怪。但萬壽無疆和永遠健康還是說不出來。 有人開始抱怨沒有課本不好學, 有人說應先從字母開始學。 還有人提議應該先學“你好, 謝謝, 再見”等常用語。 吳老師火了, 眼睛瞪得圓圓的: “別吵了, 別吵了。 這是政治任務, 是忠不忠的大是大非, 你們今天學不會, 就是立場問題, 就別想回家!”
什麽事一和政治攪扯在一起, 就有著非凡的效力。 教室又靜了下來, 隻聽見爐子裏的火苗呼呼做響。 離火爐近的同學臉蛋烤得紅撲撲的。 這時三明發現他的新同桌正伏著身, 用漢字寫出俄語發音。 雖然不太貼切, 但連續快點讀, 還挺像俄語。 小姑娘瘦瘦的, 眼睛挺大挺機靈。 一左一右梳著兩條長辮子。 三明伸過頭去, 正想看個仔細, 沒想到小姑娘啪的一下, 合上了本子, 一甩頭, 辮子橫掃在三明的臉頰上。 魯小鋼在旁邊看見了, 衝著三明做了個鬼臉。 三明也不含糊, 用鉛筆在桌麵上劃了一條線, 把小姑娘的鉛筆盒堅決地推回了她那一側。 兩人都不說話, 互相較著勁。 既然看不清她的臉, 三明把她的後脖頸看了個仔細: 她脖子細細的, 長辮子下麵是些小黃毛。十三歲的年齡在心理上生理上都是個特殊的年齡, 異性之間不是吸引, 而是更多的好奇。
從吳老師點名中, 三明得知他的同桌叫李玲玲, 但三明不記得以前見過她。
中午休息時, 三明和魯小鋼結伴回家吃飯, 又提起了李玲玲。 魯小鋼說李玲玲是半年前從哈爾濱搬來的。 她爸爸原來是哈爾濱鍋爐廠的工程師, 自願放棄城市生活,下放到吉慶鎮, 在拖修廠搞技術革新, 同時還兼任鎮革委會副主任。 “他的事跡還上過報紙呐!”
回到家裏, 媽媽已把飯菜熱好。 田醫生要在鎮上再住幾天, 幫著三明過渡一下。 在鄉下, 三明還有個比他小兩歲的弟弟, 現在由秦來富的媳婦照看著。
母子倆閑聊著。 當得知這一上午用俄語就學了兩句話時, 田醫生睜大了眼睛,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有點後悔,覺得把孩子送回縣城來不值。
下午上的第一節課是語文課, 還是沒有課本。 語文老師就讓學生們重新學習鞏固老三篇中的《為人民服務》。文革開始的時候, 林彪作為毛主席的親密戰友, 幹了好幾件讓毛主席高興的事, 其中包括把毛主席早年寫的三篇短文《愚公移山》, 《紀念白求恩》 和《為人民服務》放在一起統稱為老三篇。林彪還組織人編輯了個270頁小冊子稱之為《毛主席語錄》,裏麵有精選的段子, 指示, 供人終日詠讀。很多人自稱受益非淺,覺悟提高,幹活不累,夜班不困,內心不貪,便到處演講,成了活學活用積極分子,把《毛主席語錄》尊稱為紅寶書。
這位語文老師姓嚴, 叫嚴大中, 戴著極深度近視眼鏡, 又高又瘦, 二十幾歲,可看起來很老, 像是三十多歲, 慘白的臉上都是胡茬子。他穿著四個兜的藍色滌卡幹部服, 領口扣得嚴嚴的, 但領口的外緣, 能看見一圈油膩。
嚴老師的字寫得很好, 在黑板上領著大家抄寫《為人民服務》。 文革開始時, 三明就學過老三篇, 裏麵那些本來該大人說的話比如“殖民地半殖民地”,“狹隘民族主義和狹隘愛國主義” “滿腔熱忱”, “低級趣味”,三明都能背的溜溜的, 盡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這一次重溫老三篇, 主要是為了深刻理解其偉大的曆史意義, 現實意義以及政治意義。 三明中午吃得多了些, 有些犯困。 其他同學也都無精打采的。 這下午的第一節課, 是不太好上。
快下課時, 嚴老師敲了敲桌子, 讓大家靜下來, 留家庭作業。 除了讓大家回家重新抄寫一遍《為人民服務》,而且以後每天都要讀一段語錄, 稱之為天天讀。 以外, 每一天還要寫一篇心得筆記, 要真實, 每篇至少要有一百個字。 用毛主席的教導來檢驗我們一言一行,提高我們的思想覺悟。嚴老師隨口甩出一段順口溜: 一天不學問題多, 兩天不學沒法活。
聽了老師的話,同學們麵麵相覷,有些犯難。 大家抄課本,抄報紙, 背毛主席語錄都很在行, 但寫自己的心得體會,自己動腦子, 就有些不知所措, 盡管從報紙上看別人的都是一套一套的。 三眀瞟了一眼同桌李玲玲, 她也是兩眼發空, 坐在那裏發呆。三眀還注意到,她是雙眼皮, 鼻梁還挺直的,臉頰上有幾顆雀斑,挺受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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