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蟹記
在海邊上,我已耐心地等待了很久,還是不見螃蟹上鉤。我隻好討教同行的馬博士。這一次是他鼓動我來的,並許諾要告訴我鉤螃蟹high tech(高科技)祖傳秘訣。當時我就有點疑惑,這祖傳秘訣怎麽也能high tech?弄虛作假也應該講究點事實求是嘛。
老馬是我大學同學,我倆在一起說話,從來搞不清是說正經事兒,還是在開玩笑。這次他約我們一家來camping(露營),前前後後策劃了一個多月,最後決定由我家負責所有camping用的雜物,他家負責crabbing(釣螃蟹)用的家什兒。他家住在馬裏蘭,我家在費城,約好同時出發,共赴Chesapeake Bay.不久我們就在一加油站會麵。他給了我一個Walkie-Talkie(對講機),說這東西比手機更方便,不用總是撥號。而且保密。他給我的代號是土豆,他的是地瓜。可上路不久,對講機就失靈了,每個頻道都有六七個人在說話,就是沒有可愛的地瓜博士,使我差點兒迷了路。
馬裏蘭的螃蟹與別的地方的不一樣,它的腿是藍色的,遠近出名。從店裏可以買到,隻是很貴。這次來camping,就住在海邊上,為的是大捉螃蟹,一享生猛海鮮,會師百蟹大宴。我在電話裏不隻一次警告老馬,若是捉不到螃蟹,小心你的大腿肉。
看得出來,老馬為捉螃蟹格外賣力。天還沒亮,就站在我們的帳篷外大叫,快起來吧,過了這撥就趕不上了。時間就是螃蟹!
早晨的海邊霧氣蒙蒙,露水淋淋,沒走幾步路,身上就出了汗。蚊子,小咬不停地叮在脖子上,臉上和腳腕上。兩隻手又要往海裏放線捉螃蟹,又要在身上各處不停地拍打趕蚊子,忙得不可開交。我忽然感覺到,以前總是抱怨螃蟹太貴是多麽不應該。捉螃蟹太辛苦了。這次讓孩子們也吃點苦,別生在福中不知福。我暗自下決心,明天要起得更早。
老馬也是有一陣子沒釣到一隻螃蟹。釣螃蟹並不複雜,一根線繩,係上雞肉做餌,往水裏一丟,就等著往上提螃蟹了。見他一時無事,我便再次討教捉螃蟹的high tech.老馬四顧無人,故做神秘地給了我三句話:臭備肉,長放線,不貪多。我一聽有就感到學問大,好象是在聆聽最高指示。正要跟他深入探討,我發現放在水裏的線繩在微微顫動。老馬果斷地宣布,螃蟹時代已經到來!
我輕輕地拉動線繩,隻見一隻大螃蟹,用兩隻有力的前爪,緊緊地拖住雞腿肉,往嘴裏送。就在雞肉快要離開水麵時,老馬又提醒道,用網從下麵兜。可是已經晚了。我手中線繩一鬆,螃蟹放開雞腿,落水而逃。老馬又送給我一句話,快送網。
在此後的大約半小時內,不斷有螃蟹上鉤,放在水中的七,八個線繩不斷被螃蟹拉緊向深處移動。孩子們也興奮起來,拉住線繩同螃蟹鬥智:太快了螃蟹擔驚受怕慌亂而逃,太慢了螃蟹飽餐已畢從容而去。大螃蟹老奸巨猾,見好就溜;小螃蟹初生牛犢,虎口奪肉,出了水麵還咬住雞腿不放。但不能要太小的螃蟹,因為有法律條文禁止捕捉太小的螃蟹。此時,我們唯一的遺憾是隻帶了一個網。誰的線繩有螃蟹了,誰就需要網;誰需要網,誰就得高聲呼喚一個“網”字。我的女兒也很高興,她又學會了一個中文字。原來她手中的“net”,就是“網”。
有十個螃蟹咬鉤,最後能提上來並放在筐裏的,隻有三,四個。待海水退潮時,螃蟹們心滿意足地離去,因為它們的多數都美餐了一頓。我們也很高興。雖然做百蟹宴不夠數,但做“百腿宴”綽綽有餘。人要是想高興,腦筋就得靈活,別跟自個兒過不去。
傍晚時,天下起了雨,我們趕緊手忙腳亂地支起了雨棚。早晨捉的那些螃蟹,一直在清水中泡著,並多次換水。裏裏外外洗得很幹淨。老馬用夾子拎起一隻大螃蟹,要和我來個合影,被我斷然拒絕。我覺得那很樣做太缺乏同情心,但這並不影響我煮螃蟹。我用帶來的煤氣爐,燒了一大鍋水,用十幾分鍾就可把螃蟹蒸熟。蒸熟了的螃蟹是紅色的,特別好看,能將人的食欲放大幾十倍。老馬就著從雨棚上流下的水胡亂地洗了洗手,然後撩起衣衿熟練地擦了兩把,便入席“百腿宴”。Camping就有這樣的好處,因陋就簡,回歸自然。此時天已全暗,我們聚在雨棚下,點上蠟燭,支起汽燈,圍著滿桌豐盛的海鮮,聽著周圍瀝瀝細雨,一手端著酒,一手拿著螃蟹腿,感到特別的幸福。竟然也學些高雅,來幾句祝酒詞,無非是“為世界和平”之類的可說可不說的話。而老馬語出驚人:願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寧靜的內心世界。大家都被老馬鎮住了。沒想到平時嘻嘻哈哈的老馬竟能說出這樣有哲理的話。實際上,每個人把自己的事管好,這個世界就太平多了。老馬曾多次跟我講過,當今社會喧囂雜亂,殺戮不斷,就是總有一些強人政客內心浮燥,思維奔逸,把自己的意誌強加於他人。
第二天早晨,沒有人再起來捉螃蟹。大家都睡得很晚才起來。然後趕緊收拾帳篷,裝車上路。路上見到一家海鮮餐館,坐下來又是吃螃蟹。每個人都輕聲細語,正襟而坐。但螃蟹的味道比我們自己做的差遠了。
(最初發表在 華夏文摘, 2004 年)
是啊,我們活在一個幸福的年代,知足常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