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有點發蒙,隻好隨著大部人流往前湧。這是我第一次來歐洲,確切地說,第一次來意大利。在羅馬機場入關時,等了好長時間。
入關口很多,但多數都是為意大利和歐洲共同體的公民準備的。而這次班機是由美國飛來的美國飛機,乘客多為美國人,卻隻有兩個入關口,隻好忍氣吞聲地排著長隊,體驗二等公民的感覺。
機場的大喇叭時常地播放飛機班次,火車出入站等消息,先是說意大利語,然後又說一遍英語;意大利語說得多,英語說得少。語調都特別好聽,有高有低,抑揚頓挫,像唱歌一樣,但我一句沒聽懂。我隻好盯著牆上的指示牌。我必須先找到機場火車站,才能進羅馬城。指示牌上寫的意大利文同英文有時差不多,有時又完全不一樣。根據我的觀察,英文要變成意大利文並不太難,隻要在英文單詞後加上元音字母就可以了。比如說,Robert變成意大利文就是Roberto,Milan就是Milano,當我忽然發現我已經站在了火車站台時,我還真以為我的意大利文也不錯了。
從機場到羅馬城,乘火車隻需四十分鍾。下了火車,便是羅馬火車總站,稱為Rome Termini.這火車站的規模不小於北京站。隻是沒有出站口,也沒有入站口,完全開放,同周圍的街道,廣場完全連在一起。沒有鐵柵攔,更不見戴大帽的檢票員。人們上火車如同上公共汽車一樣方便。火車站巨大的房蓋下,有幾座不相連的小樓房,裏麵有快餐店,雜貨店。在火車站的一側,是售票大廳,但多數人都在車站內隨處可見的電子售票機上買票。我挺喜歡這種完全開放的車站,它不僅僅給人們上下車以便利,提高了出行的效率,更重要的是,給人以做人的尊嚴。以前我在國內讀書時,每逢寒暑假回家,都要乘火車,都要在火車站的候車廳裏,在由鐵柵攔圍成的狹長的過道裏,被人吆嗬著,如同一群被送往屠宰場的豬,更可氣的是,我們都是一群自己花錢買票的豬。我的一個朋友認為我的這個比喻不好,雖然恰當但有些惡毒。他說他有一次接站,在出口處隔著鐵柵攔望著朋友一頭大汗,滿臉憔悴走來,忽然有一種在接應一位刑滿釋放的人出獄的感覺。我實在想不明白,既然在火車上都是對號入座,為什麽上車,出站還要被痛苦地折磨一番?
羅馬是座古城,不僅僅是因為書上這樣寫。羅馬是一座確確實實寫在地麵上的曆史古城。出了火車站是一個不大的廣場,在廣場的一側,還保留著一段古舊的城牆,點明了羅馬的主題。實際上,整個羅馬城,就是新與舊共存一體。我走在大街上,沐浴著九月的陽光,望著一座座古老的樓房,精美的石雕飾物,心中充滿震撼。正是這些古人們的一絲不苟的精神,才為今人,包括你和我,留下了他們生活的印記。我腳踏著石塊鋪成的馬路,雙眉緊鎖,兩眼無光,心情沉重,百感交際,一副似病非病,大智大愚的樣子。這條馬路上,上演過多少人間悲歡離合,世態炎涼。幾百年,幾千年的歲月,使石塊失去了棱角,記下了每個人的功過是非。唉,俱往矣!
古羅馬角鬥場建於公元前72年,她最輝煌時,可容納五萬五千個看客,觀看人與獸撕殺,人與人決鬥。當然,那是那時的樂趣,就像現在有些人的樂趣是一清早在大街上穿著大褲衩子跳交誼舞一樣,沒什麽大驚小怪的。角鬥場中央的表演場地也可以放入水,形成一個人造海洋,用以表演海戰,可見角鬥場的建造相當的有規模。當我來到她麵前時,天色已晚,錯過了開場時間。我隻好提著相機在她周圍拍些照片。夕陽下的角鬥場顯得格外壯觀。人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不遠處,靜靜地觀賞這一人間傑作。我猜想,在他們心中一定有詩句的湧動,至少會有 “啊,啊”的長歎。我還發現,除了遊客以外,還有好幾對新婚麗人在拍結婚照。離角鬥場不遠,有一巨大的深坑,裏麵散落著斷碎的石柱,殘缺的石雕,如同一個正在發掘中的考古現場。石坑邊上,殘牆斷壁隨處可見。幾棵圓柱,高達十幾米,孤零零地從廢墟中站起來,似乎向人們訴說曾經有過的鼎盛。在殘牆的一邊,是修補好的樓房,所用材料,建築風格同殘牆一脈相承。人們在那裏進進出出,門前車來車往。我真佩服意大利人對過去,對曆史的容納胸懷。他們能把過去與現代有機地融合起來並充分加以應用。實際上,在羅馬,乃至歐洲的其他古城,一些幾百年舊的房子到處都是,還用來做民居,做商店。想想我們中國,提到曆史,人們總是熱衷於古籍字畫的收藏,而忽略了留在地麵上的真正的文物,那就是房屋,院牆,墓地,碑塔,以及一切人造的器物。不久前,有人撰文,驚呼為什麽中國的房屋使用期限往往不超過三十年,便“英年早逝”了。除了造房時馬馬虎虎,偷工減料以外,還有一個 “思維慣性”在作怪:喜新厭舊,妄自尊大。上至天朝王子,下至九品芝麻官,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來場革命,“改朝換代”, “脫胎換骨”。怪不得有人說,CHINA不能翻譯成中國了,而是“拆啦”。自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起,老北京的城牆毀了多少?四合院還剩了多少?在我小的時候,家鄉的火車站前麵,有一個小廣場,旁邊有個紀念碑,聽說是為慶祝東北解放而立的,雖然說不上什麽雄偉壯觀,但也確實是一個標誌,至少,它是一件上了年頭的東西。我的一個大學同學就跟我說過,“我去過你們那嘎達,一下火車就能看見一個大煙卷。”這個大煙卷直到文革時還幸存著。以後,縣裏換了幾茬縣太爺,似乎是每一茬縣太爺都在站前廣場上打主意。先是把紀念碑拆了,把廣場擴建成圓的,說是這樣看起來開闊;後來的又把廣場變成方的,說是這樣有利於交通。現在聽說又變了,要 “與時俱進”體現現代化的風貌……
現代科學技術起源於西方,我猜想,會不會同其建築材料有關。用大理石,花崗岩來砌牆,做拱形的半圓屋頂,肯定會涉及到精密的幾何運算乃至高等數學;雕刻栩栩如生的人物,又少不了對人體解剖的認識,從而推動了醫學的發展。更為重要的是,由於所用的建築材料是石頭,工匠們做事必須一絲不苟,精確地打磨每一塊石板。不然的話,牆上出了大裂縫,神聖莊嚴的人物雕像一隻耳朵大,一隻耳朵小,是斷然不可接受的。做為一個受過嚴格訓練的前理科學生,我不可救藥地往下推導。工匠們這種嚴肅認真的精神是否會帶動一種做事求真的社會風氣?在我的家鄉東北,以前的大部分民房,都是泥草房。這種房子很容易造,院當中挖個土坑,幾個壯漢挑水和泥,把穀草擰成泥辮子,互相交織壘成牆架子,中間填滿土,這就是牆了。走形的地方踹兩腳,有縫的地方塞把泥。不需要精確,也不必認真。更沒有什麽質量高低。況且,這泥草房用不上二十幾年就得推倒重來。人們祖祖輩輩很知足,因為他們看不到泥草房以外還能造出什麽花樣來。
走在羅馬的大街上,精美的石雕,美麗的噴水壇,隨處可見。大的壯觀,小的精致,每一件都可稱為藝術品,年代的久遠使它們更顯得珍貴,都有資格放在博物館裏。而羅馬整個城市,就是這樣一個博物館。實際上,在羅馬,在意大利的其他城市,精美的藝術品做為公共設施,為所有的平民所享用,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惜我並沒有很多時間在羅馬久留,連去梵蒂岡的時間都沒有。聽人講,那裏更讓人流連忘返。這樣也好,有機會我還會去。雖然在羅馬機場受點委屈,但沒有關係,美國的移民局更邪乎(東北話,更厲害的意思),看誰都不順眼,看誰都有移民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