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輩的陳村往事 (25)

作者：阿強   

開騰和陳二看到陳村鎮眼前的景象，令人極度心寒和悲憤。

整個商業區都被夷為平地，到處是頹垣敗瓦和斷壁殘牆，橫七豎八的殘木還在燃燒，冒著黑煙；而瓦礫和煙火中，屍橫遍野，散發著陣陣燒焦味，一片恐怖和淒涼，讓人潸然淚下。

他們已認不出哪裏是自己幾個商鋪的原來位置，再往家裏方向走去，他們也找不到自己家原來的確切位置。

他們和其他人陳村人一樣，發了瘋似地在瓦礫中尋找著自己的親人。終於，陳二在瓦礫中找到了已經遇難的錦波和陳鳳。

陳二悲痛欲絕，失聲痛哭，而開騰已經悲傷過度，呆呆地站在廢墟中，一動也不動。

日本侵略者對中國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實在是罄竹難書！

陳村昨日的繁華，在一夜內消失。而李家這個昨天還是個小康的家庭，一夜之間，也變得一無所有。

陳二撲到丈夫開騰的懷裏，開騰摟著妻子陳二，他們感到一片茫然，不知今後一家人怎樣生活下去？

開騰和陳二含淚匆匆掩埋了父母，然後趕去林薇的娘家。幸好，林薇和兩個孩子都安好。

林薇看到棲身的房屋沒有了，她決定帶著兩個孩子跟著娘家的人回祖籍東莞。而兩個孩子李耀和李桂就是不願意跟著媽媽走，一定要跟著陳二。這兩個孩子，從小由陳二一手帶大，從來都沒離開過陳二，感情上自然難舍難分。林薇也不知道娘家的祖籍有沒有個安身之處，就同意讓兩個孩子暫時留下，等到在那裏安頓下來後，再回來接孩子。

已經四十九歲的開騰，看到做生意的店鋪都沒有了，而眼下也沒有工作可找，他隻好重操舊業，又去當起走水客。

開騰再次當走水客離開了家，一家人的生活一時也沒有著落，陳二隻好到陳村鎮邊的煤渣場去幫人揀煤渣，賺取微薄的收入。

帶娣用背帶背著李章剛剛滿月的遺腹子，在碧江繼續當起擺渡人，維持著一家人的生活。

李珍和李慧雯兩姐妹，以前從沒幹過農活，現在也隻好每天到附近的鄉村幫人采桑繅絲。幹活的同時，也帶著李章的四個同父異母的孩子，邊幹活邊看護著孩子。

不久，李慧雯嫁到了順德大良鎮，從此離開李家。

開騰喪子之痛還沒平複，又喪父喪母，加上全部家業一夜之間化為灰燼，他經受不住這一連串的打擊，身心疲累，跑了一趟水客，就一病不起，在病餓交加中匆匆離世，時年剛剛五十歲。

一家的所有主梁，三代的男人，都在一年之內相繼離開了人世，隻剩下孤兒寡母。陳二要承擔起一家之主的重任，一副沉重的生活擔子就這樣落在了這個潮汕女人的肩上。

1940年，在馬來西亞的李愷，這時，李愷已經二十四歲，想起大哥的兩個兒子已經七歲，就回來帶他們回老家舉行開燈儀式。

李愷回到陳村，看到陳村已時過境遷，麵目全非，一片蒼夷。

李愷去到碧江找到母親陳二。這時，李愷才知道父親開騰已經去世，祖父祖母都在日本人兩年前的轟炸中罹難。

陳二問到李愷在馬來西亞的生活情況，李愷說：“還算好，香蕉園經營得還不錯。”

陳二再三叮囑李愷說：“阿愷，這是你大哥留下的唯一家業，也是我們李家的唯一家業，你千萬千萬要守護好，將來交還給大哥的後代。”

李愷說：“放心吧，啷婆，我會守好這份家業的。”

李愷帶上兩個侄子李耀和李威，回到了老家新會七堡。

到了老家，李愷看到三房人的祖屋都已人去樓空，再也沒人居住。向村裏人打聽，他們說，兩房的堂兄一家大小都去逃難了，據說是去了香港，但也不確切。

因為兵荒馬亂的，開燈儀式最終沒能舉行。這樣，李家的族譜上，就停留在李章字勝祥這一代，再也沒有延續下去。

李愷把兩個侄子帶回給母親陳二，自己就回去馬來西亞，繼續經營李章留下的香蕉園。

李愷離開之後，李珍出嫁，婆家是陳村對岸的番禺韋湧村，一戶比較富裕的人家。這時，李珍已經二十七歲，在那個年代，確實是個老姑娘，快嫁不出去了。

李珍嫁了人，家裏李章的五個孩子再也沒有人照看。

帶娣隻好把自己的三個孩子帶到河岸邊，自己邊擺渡，邊看著。李威和李雄分別隻有七歲和六歲，也變得懂事了，不會到處玩耍，兩兄弟輪流，一個去撿柴火，收割的季節，就去別人的田裏撿割漏的稻穗，一個就幫忙照顧隻有兩歲的小弟弟。

而陳二就帶著林薇的兩個孩子李耀和李桂去揀煤渣。這兩兄妹大哥隻有七歲，妹妹隻有五歲，也很懂事勤快，當陳二的幫手。陳二看到這兩兄妹，每天都滿臉煤黑，就像花臉貓一樣，心都碎了。但生活所迫，也沒辦法。

每當賺不夠錢買米，一家人就隻能煮稀飯和番薯吃。

李桂對陳二說：“二嫲，你喝粥吧，我喝米湯就行了。”

陳二問李桂：“為什麽？”

李桂說：“二嫲，你幹活要出力，如果你餓死了，我也活不成。”

陳二想不到，一個隻有五歲的孩子會這麽懂事，說話就像大人一樣。陳二忍不住眼淚唰地流了出來。

局勢越來越動蕩，林薇沒有在娘家的祖籍安頓下來，但過了兩年才回陳村來接孩子走。

她打算這次帶自己的兩個兒女逃難去珠三角東北部博羅山區投靠親戚，日本人可能不會去那邊遠的鄉村。陳二想到自己沒法再照顧這兩個孫子孫女，就把他們交還給他們的母親。這樣，陳二就讓林薇帶著李耀和李桂走。

李桂舍不得二嫲，哭喊著：“二嫲，別丟下我，我要跟你在一起。”

陳二流著眼淚說：“乖孫女，二嫲也舍不得你，好好聽媽的話，以後二嫲去接你回來。”

李桂邊走邊哭喊：“二嫲，我要去幫你揀煤渣，我和大哥走了，就沒人幫你了。”

陳二的心像撕心裂肺那樣痛，但沒辦法，望著著兩個孫子孫女漸漸遠去。

李耀和李桂走了之後，陳二依然日夜惦記著這兩兄妹。大概過了十天，陳二在揀煤渣的時候，李耀和李桂突然出現在陳二的麵前，一身髒兮兮的。陳二以為自己想念孫子孫女出現幻覺，但再看清楚，眼前確實是李耀和李桂。

李桂撲到陳二的懷裏，陳二滿是煤黑的雙手，緊緊摟著日夜思念的孫女，淚如泉湧。

李桂哭著說：“二嫲，別再丟下我，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

陳二沒法相信，這句話竟然出自一個隻有五歲的孩子。

陳二問李耀：“怎麽跑回陳村來，媽媽呢？”

李耀說：“二嫲，我們和媽媽走散了。找不到媽媽，我們就回來了。”

陳二又無法相信，兩個幾歲的孩子，是怎樣找到回家的路？

原來，林薇帶著兩個孩子，路上遇到日本軍機轟炸，警報響起，路人紛紛躲避，驚慌混亂之中，兩個孩子就與母親走散了。孩子到處喊著找媽媽，但越走越遠，再也找不到。李耀是個聰明的孩子，一直死死拉住妹妹的手，不讓她走失。兩兄妹沿街乞討，露宿街頭。後來有個好心人看到這兩個孩子這麽可憐，就幫他們找媽媽。幸好李耀能說出，家是住在陳村鎮，家裏有二嫲，三姑姐剛嫁到韋湧，他和妹妹每天跟二嫲去揀煤渣。那好心人根據孩子的敘述，斷定這孩子是從順德陳村走出來的，就把孩子帶回陳村的煤渣場。

 

（根據前輩敘述改編，未完待續。原創文章，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