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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陶淵明之愛情四季常綠

(2023-07-30 10:31:35) 下一個

一)冬青果

雪後初晴,我去戶外散步,除了欣賞冬天的雪白底色,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中國紅。溫哥華不產梅花,體會不到琉璃世界裏白雪紅梅相得益彰的古風。好在城市裏結紅果的喬木和灌木很多,我走了一大圈,就見到了山楂、蘋果屬海棠(crab apple)、栒子、野玫瑰、熊果(bear berry, 又名kinnikinnick)、歐洲莢蒾(Viburnum opulus)等,其中最亮麗的要屬冬青果了。冬青的紅果最為飽滿且數量繁多,光潔的果皮閃閃發亮,如寒夜裏點起的紅燈籠,釋放著溫暖,一直鑽進人們的心窩。冬青果實對人類有毒,卻是某些鳥類的美餐。

  (英國冬青果)

幾年前,我曾選擇家附近的那片次生林地作為觀察北溫帶植物的據點。我注意到林緣潮濕的角落長著幾株英國冬青(English holly ,學名Ilex aquifolium),每年隻開花卻不結果,十分好奇。細究之下,方知幾乎所有的冬青品種都是雌雄異株的,林緣的那幾株應該全是雄性的。

全世界有將近五百種冬青,分布範圍很廣,我所在的加拿大BC省卻沒有土生的冬青品種。大溫地區和溫哥華島的某些農場長期商業化種植英國冬青樹,每年冬季出售新鮮的綠枝和紅果作為聖誕花環裝飾。英國冬青繁殖力旺盛又很耐陰,入侵到本省南部海岸地區的針闊葉混交林中,常見於濕地邊緣靠近居民區的地方。遺憾的是,本地居民常常把喜馬拉雅黑莓和蘇格蘭金雀花視為眼中釘,除之而後快,卻忽略了英國冬青的危害性。

專家們紛紛呼籲,盡量種一些本土冬青吧,比如美國冬青(American Holly,學名Ilex opaca)就是一種很好的選擇啊。它與英國冬青外形酷似,兩者都是聖誕花環的最佳原材料。美國冬青可長成30米高的大樹,英國冬青通常隻是幾米高的小喬木。美國冬青的葉子相對大一些,葉片色澤暗淡,葉片可用來製茶,即國人口中的不含咖啡因的“苦丁茶”。英國冬青的葉片一年四季都油光光的,綠意蔥蔥,彰顯生命的最高境界。

(美國冬青果)

園藝師還以英國冬青為母本,培育出了外表極其相似卻沒有入侵傾向的雜交冬青,某些培育品種甚至連果實都是不育的。

原以為冬青全是四季常青的,竟然發現美國和加拿大東南部有一個特殊品種的落葉冬青,叫加拿大冬青(學名Ilex verticillata),俗稱“冬莓”(winterberry)。加拿大冬青一到冬天就落葉,光禿禿的枝條上密密麻麻掛著紅彤彤、亮晶晶的紅果。一場大雪後,果實被冰雪裹著,愈發晶瑩剔透,給灰暗蕭瑟的冬林帶來生動的氣韻,比中國畫家筆下的白雪紅梅圖尤勝一籌。聖誕前夕,剪下一枝結滿果實的加拿大冬青的枝條,插進清水瓶,便有了過節的感覺。每每看著,便會想起一段段豐盈的時光。

(加拿大冬青)

二)桂櫻

溫哥華的春天是李屬(Prunus)植物的高光時刻。春風如一匹歡快的小馬,一路跑過溫哥華的大街小巷,所到之處,一樹樹櫻花和李花開了,美麗且熱鬧。

四月初,我繞著家附近的針闊葉混交林的邊緣走了一圈,發現了好幾種李屬植物,包括甜櫻桃(Prunus Avium)、苦櫻桃(bitter cherry, 學名Prunus emarginata)、歐洲酸櫻桃(Pin Cherry, 學名Prunus pensylvanica)、野櫻莓(chokecherry, Prunus Virginiana)和桂櫻(cherry laurel,學名Prunus laurocerasus)。它們爭相奉獻出清幽吐芳的白花,除了苦櫻桃和野櫻莓是土生植物,其餘的全是從歐洲引進後在當地歸化的。

野生的甜櫻桃、苦櫻桃、酸櫻桃和野櫻莓的果實酸澀,我隻咬了一口,便皺著眉頭吐了出來,於是開始想念超市裏甜美多汁的櫻桃。網站上幾乎所有介紹桂櫻的文章都說其枝、葉、果實均有毒,隻有一位讀者說熟透的桂櫻果略帶甜味,他們全家吃了都安然無恙,因此他認為隻有尚未熟透的桂櫻果才帶著毒性。我是個膽小的人,還是選擇從眾吧,見到桂櫻黑色誘人的果實,采取“生人勿近”的態度。

(桂櫻的果實與花)

桂櫻原生於黑海一帶和東南歐,性矯健。橢圓形葉深綠有光澤,酷似月桂樹的葉,故而得名。它和冬青是溫哥華常見的樹種,是北美移民生活中或不可缺的一部分。無論走到哪個居民區,我都會看到被修剪過的冬青和桂櫻。冬青有時被剪成球狀,有時和桂櫻一樣, 成整齊劃一修長秀麗的一排。作為籬笆樹,它們是拘束內斂的。

直到我在林緣撞見了幾棵自然生長的桂櫻和英國冬青,才領教了它們淩厲的一麵。冬青樹冠挺立緊湊,葉子邊緣的鋸齒銳利突兀,一派硬漢作風。桂櫻的枝條茂密散亂的,一幅桀驁不馴的樣子。潔白的花兒非常密,每個花串上大約有三四十朵小花,熱熱鬧鬧的,或仰天怒放,或者從枝條間橫穿而出,恣意隨性,而種植在都市生活小區裏的桂櫻,連花序都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統一朝上開放,似一把把白色的刷子,沒有了個性。

也許從樹的角度思量,活的真實隨性,方能體現生命的最大尊嚴。但它們卻擠占了林中其他原生植物的生存空間,人類不得不出手將它們除去。

三)此冬青非彼冬青

老同學兼老同事整理早年的日曆本,無意間翻到了1998年7月8日那一頁,上麵有一行鋼筆小字:“收到小傅同學回複的E-mail, 得知在挪威,已拿到MBA"。

他把這頁日曆拍給了我,並在微信裏說,我寫給他的那封e-mail保存在家裏的某塊硬盤裏,可能找不出來了吧。老同學仔細端詳自己當年的筆走龍蛇,忽然感覺到了逝水流年,有了寫詩的衝動。

我心頭一熱,嫌打字太慢,幹脆在微信裏留言:“我仍記得E-mail的部分內容的。”

那時我拿到畢業證書不到兩星期,同學們已各奔前程,我仍選擇在學生簽證過期前繼續呆在挪威,焦急地等待加拿大移民紙。等待期間,我想起了與同班的波蘭船長的一段關於俄羅斯文學的討論。精通俄文的波蘭船長認為,十月革命後的蘇聯文壇最響當當的兩部作品,當屬《靜靜的頓河》和《日瓦戈醫生》。

我透過校園的小書店從奧斯陸總店購得英文版的《日瓦戈醫生》,趁大白天沒事,呆在宿舍裏專心閱讀起來。下午四點鍾,我騎著自行車在附近的居民區送晚報賺生活費,六點鍾收工後,便踩著單車來到宿舍附近的峽灣與陸地交界處,立於木棧橋上遙望天邊燃燒的晚霞。

某天突然收到這位福州老同學的e-mail, 有些意外,又很興奮。原來他剛剛注冊了電子郵箱,就迫不及待地給我發了一封問候信。我給他的英文回複中,提到了小說《日瓦戈醫生》裏對西伯利亞春天的描寫。為了更好地體驗西伯利亞春天的美好,我特地從音像店裏租來了同名的電影錄像帶。導演出色地運用了蒙太奇手段,鏡頭從日瓦戈醫生盯著窗玻璃上的片片晶瑩的冰花,一下子飛躍到繁花似錦的春天。小屋四周黃色的水仙開得如火如荼,白楊樹長出了嫩綠的葉子,霎那間點亮了那個沉悶、壓抑、灰暗的世界,把愛情與生命推到了製高點……

一個多月後,我拿著加拿大移民紙登陸溫哥華,從此回家的路越來越漫長,夢中有了詩和遠方。溫哥華依山傍海,自然環境極佳。徜徉於北溫帶森林,長伴草木,我漸漸掌握了豐富的花草知識。我早已知曉,西伯利亞早春最具代表性的野花當屬西伯利亞綿棗兒 (Siberian squill, 學名Scilla siberica)、西伯利亞豬牙花(Siberian fawn lily  ,學名Erythronium sibiricum)、紫香堇(Viola incisa)、白頭翁 (pasque flowers)等,其中最為人知的當屬球根花卉西伯利亞綿棗兒。殘雪尚未完全消融,它們就迫不及待地冒出地麵,開出一串串幽蘭的花,如藍色的星星點綴在翠綠的葉叢中。可惜《日瓦戈醫生》拍攝於冷戰時期,並未到蘇聯取景。電影中部分冬季的外景是在芬蘭拍攝的,日瓦戈一家乘坐火車到烏拉山脈的情節,則是在加拿大拍攝的。加拿大的早春戶外鮮有西伯利亞綿棗兒,片中黃水仙花海像是人工特地種植的。不過我也不必太較真,姑且把攝影鏡頭下的黃水仙當成一種高級的隱喻手法吧。盡管生活不盡如人意,愛情之花還是衝破嚴寒開得如此絢爛。盡管曆史的洪潮注定要淹沒一份純潔的愛情,但上天還是給了人們片刻幸福的光陰,去感受兩顆熾熱的心的結合……

(西伯利亞棉棗兒)

(西伯利亞豬牙花)

(白頭翁)

每每想起小說裏波瀾壯闊的情節,我便發自內心長歎:我等平凡女子,承受不住經典作品裏的電光火石火花四濺的愛情,隻向往“平平淡淡才是真”就好!

這份向往是如此的執著和強烈,以至於徘徊山間小徑、感受密林質樸的芬芳的時刻,我一直在尋找一種植物,能夠代表長綠長青的真情。薩拉爾莓(Salal, 學名Gaultheria shallon)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這種杜鵑花科白珠樹屬的小灌木是加西海岸中低維度森林裏唯一常綠的結漿果植物,春天滿樹乳白色的鈴鐺花,花瓣表麵有粘粘的細毛。夏季成熟的漿果表麵也有一層細毛,因此很容易與野外的藍莓果區分開來。薩拉爾莓可以生吃,有一股淡淡的甜味。每年從九月到聖誕前夕的幾乎每個周末,我都會和幾位好友到溫哥華附近的幾處原始森林裏采蘑菇。林子裏薩拉爾莓灌木的數量極多,即使在天寒地凍的日子裏,薩拉爾莓仍舊一身綠裝,串串紫黑色的果實經冬不墜。

(薩拉爾莓)

某年聖誕前夕,我去逛了一家苗圃,發現前來采購新鮮聖誕樹和一品紅的顧客絡繹不絕。我想買一些與眾不同的節日盆栽,首先去了溫室。那裏擺著幾十盆茄屬的珊瑚櫻(學名Solanum pseudocapsicum),約莫半米高,植株外形酷似辣椒苗,綠油油的枝條上結著無數橙紅色的鮮豔果實,美其名曰“Christmas cherry”(聖誕櫻桃)。珊瑚櫻有劇毒,並不適合家有兩個調皮的男孩的我。我走到戶外,隻見院中擺了數百盆掛滿鮮紅色漿果的低矮小灌木,身高不足15厘米,橢圓形葉小巧精致。看花牌,竟然是薩拉爾莓的近親“匍匐白珠樹”(Gaultheria procumbens)。這種原生於美加東森林裏的長青灌木生長周期短、結果快,深紅色的果實不易掉落,已被大量商業化生產,成為聖誕期間熱門的觀果花卉。北美人親切地稱各種白珠樹為 “冬青”(Wintergreen),這類植物的葉子揉碎後,散發出強烈的香味。收集白珠樹的枝葉,采用水蒸氣蒸餾法,可提取冬青油(oil of wintergreen)。而中國人所說的喬木“冬青”,英文名為“holly”,與冬青白珠樹是兩種不同的植物。

(珊瑚櫻)

 

(匍匐白株樹)

我買了一盆匍匐白珠樹,置於客廳窗台上。窗外大雪飛揚,我在室內閑著無聊,一邊撥弄著白珠樹的紅果,一邊和愛人說起北歐留學的經曆。講到小說《日瓦戈醫生》,我對愛人說:“生活平淡無奇就好!在平凡中相守一生,不求驚豔的愛情之花,隻盼愛情四季常綠,樸樸素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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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_聖路易 回複 悄悄話 沙發
美裏的生態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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