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南小鹿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歸檔
正文

被遠古愛情遺忘的水邊花

(2025-08-23 09:24:18) 下一個

七月下旬去本拿比湖邊觀鳥,發現水邊的黃排草(yellow loosestrife,學名Lysimachia vulgaris)悄悄綻放了,莖幹頂端的黃花色澤鮮豔,花芯一圈紅,每朵花都似一個小太陽,壓得枝條彎了,幾乎與平靜的湖麵來個大“親吻”。

 

(黃排草)

這種由歐洲移民數百年前作為貴重草藥引進的植物入侵性太強,不適合在園子裏觀賞,又重新以野生的狀態回到了沼澤和湖岸邊。黃排草在歐洲濕地很常見,卻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浪漫植物,在西方文化中並不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

  (黃排草)

與黃排草比鄰而居的,是幾叢稀疏的燈心草和多不勝數的水生勿忘我(Water Forget-Me-Not ,學名Myosotis scorpioides)。水生勿忘我的莖枝柔弱纖細,淡藍色的小花溫婉可人。它與長在林地陰濕處的林地勿忘我 (Wood Forget-Me-Not ,學名Myosotis sylvatica)一樣,都是來自歐洲的稀疏平常的野花,英國古人取其花序形似蠍子,命名“蠍子草”(Scorpion grass)。名字不美,喬叟和莎士比亞等曠世奇才均不屑在作品裏提及。

 (水生勿忘我)

直至十八世紀,小花的德國名字"Vergissmeinnicht"(英文直譯“勿忘我”)才在英國流行開來。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英語(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是最早把勿忘我擺上愛情聖壇的英國詩人。他在詩歌《紀念品》(The Keepsake)中寫道:“在我孤獨的漫步中,/在溪邊,在泉邊,在潮濕的路邊,/再也找不到那朵藍色的、明亮的水邊花,/希望的溫柔寶石,那朵甜美的勿忘我!/因此埃米琳用纖細的手指/在雪白的絲綢上精心編織的花朵便不會凋謝,(她知道我最愛那些花,)/以及比它們更讓我珍愛的,她的赤褐色頭發。”

(Nor can I find, amid my lonely walk

By rivulet, or spring, or wet road-side,

That blue and bright-eyed floweret of the brook,

Hope's gentle gem, the sweet Forget-me-not!

So will not fade the flowers which Emmeline

With delicate fingers on the snow-white silk

Has worked, (the flowers which most she knew I loved,)

And, more beloved than they, her auburn hair. )

 

最讓我難忘的,是英國近代作家D.H.勞倫斯(1885-1930)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中的一段情景描寫 - 康妮和梅勒斯在林中用勿忘我小花互相點綴雙方的身體。故事發生在德比郡(Derbyshire),那裏的林地勿忘我(Myosotis sylvatica)並非典型的林野花,作家卻用它展現了男女主人公之間親密無間的情感,強調了愛情的永恒。

 

我繞著湖邊走了小半圈,一心想覓得一種叫“慈姑”的水邊花。出門前做了一番功課,得知BC省有兩種本土慈姑:闊葉慈姑(Broadleaf Arrowhead ,學名Sagittaria latifolia)和海芋葉慈姑(Arumleaf Arrowhead ,學名Sagittaria cuneata)。因葉片呈箭頭狀,故得名“arrowhead”。兩者的區別在於植株、葉片和花朵的大小以及果實形狀略有不同。本拿比湖周邊挺適合這兩種慈姑生長,以闊葉慈姑居多,此時正值花季。

 

(從其他網站下載的闊葉慈姑)

(從其他網站下載的海芋葉慈姑)

隻因名字中的一個“慈”字,我一直對缺席於《詩經》中的水邊愛情的慈姑懷有一種別樣的情懷。我曾在本地的苗圃裏不止一次見到慈姑翠綠的身影,它透著一股靈氣,四瓣小白花,深黃色的蕊,風過處雖無香,卻散發出一股婉約恬靜的氣質。能被喚作“慈姑”的植物,必有一顆慈悲的心,全然地利他,慰人間冷暖。

 

白居易有一首描寫洛陽居所夏日景色的詩歌,其中一句“樹暗小巢藏巧婦,渠荒新葉長慈姑”,說明唐代或唐代以前的中國北方廣泛分布著慈姑,不似今天的北方人對慈姑相當陌生。為什麽產生於黃河流域的《詩經》從來不提慈姑呢?在我看來,慈姑的球莖富含澱粉,至少鬧饑荒時可以當作救命糧啊。

 

我隻能暗暗猜想,遠古時期黃河流域的先人應該對這道水生蔬菜不感興趣。慈姑球莖味道苦澀,隻有在吸足了五花肉的油脂後,苦澀味才得到中和,成為一道美味的“肉邊菜”,肥而不膩,香甜中帶點微苦回甘,口感豐富。而詩經時期的古人們多以狩獵與采集為生,養豬業尚未完全興起,大多數人沒有機會嚐到肉味。因此遠古時期生活在黃河流域的中國人一定覺得慈姑球莖不好吃。一直到了宋代,豬肉的食用才開始普及,甚至成為當時最便宜的肉類之一。到了清朝,豬肉成為漢族的主要肉食,在烹飪上出現了很多菜肴。隨著自然地理環境的變化,唐之後的中國北方越來越少見到慈姑,而長江流域以南諸省還可多見。江南人與廣東人挖掘出了慈姑的各種吃法,琳琅滿目百花齊放,做出萬千滋味。

 

另外,小小的慈姑花一點兒也不顯眼,不如荇菜花和蓮花美豔,也不如蘆葦花飄逸,自然不是古人傳遞情感的首選媒介。

 

可惜我窮盡雙目,偌大的湖麵上盡是挨挨擠擠的北美香睡蓮,以排山倒海之勢占據了半壁江山,根本無法分辨混跡其中的慈姑。

 

不過我還是對這回的湖邊之行心滿意足。那裏的黃排草吸收著太陽的熱量,開出燦若金光的花,讓人覺得尋常的日子從此不再庸碌瑣碎。淡藍的水生勿忘我於幽靜處吐出細密的心事,想起了發黃的日記本裏那個深情繾綣的自己。還有那立於想象中的水一方的慈姑,花兒素潔淡雅,果實盛滿仁愛與慈悲。

 

這三種水中花被久遠的傳說暫時遺忘,卻在我的筆下譜出新的情歌。

[ 打印 ]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