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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黑夜的愛情之花

(2023-07-16 11:32:07) 下一個

 

我是一種喜歡長在濕地和水邊的藤本植物,綠葉如箭,每年從五月開始,花鬆散簇生,花瓣向後反折。我的果實成熟時約一厘米長,顆顆殷紅,如誘人的櫻桃番茄。

我一心隻向明月,月卻把它殘缺的半張臉映在了穿過叢林的小溪裏。小溪的底部有多得數不清的鵝軟石,路過的人隻要拾起一粒朝遠處擲去,即刻水波蕩漾,水麵、月影一波三折,搖搖晃晃,我的心從此碎了開去,碎成點點殘金。

夜風開始舞動我的霓裳,扯開幾絲花尖的清香,我紫色的五瓣星狀花比天上的星星還美,花心的一點黃,燦爛過煜煜星輝。你在夜色中踩著一地的濕露而來,孤獨的身影驚醒了沉睡的觴。我的眼底眉間心上,處處是纏綿的愛情,情濃時忘乎所以,花香割破衣袖,細碎的思念從缺口處漏出,落了個大空,順著夜影一路流到水窮處。

我捧出紅色的漿果,渴望你將它們層層剝開,用你的唇留下一個香吻,從此柳暗花明,一片幽香糾纏了幾個世紀。

而有人卻在你耳邊反複叮嚀:“小心啊,那不是可口的小番茄。它是有毒的苦甜茄(bittersweet nightshade, 學名Solanum dulcamara), 雖然某些鳥類食用之後不會有中毒症狀,還到處傳播它的種子,但家禽和人類食用了會中毒致死。”

我感到委屈,自從幾百年前被歐洲移民作為珍貴的藥草帶到美洲後,我就一直生活在人們歧視的目光中。除了濕地和水邊,我還經常出現在田邊、花園、公園和路邊。我表現出很強的競爭力,繁殖能力超過了本土的柳樹、榿木等小樹,大有後來者居上之勢,擠占了它們的生存空間。我甚至長到小河和溪流中,藤蔓交纏,形成假礫石床,幹擾了魚類的行進路線,因此我在北美的某些區域上了“雜草”清單。

體內有毒,是造化者的安排,茄屬(Solanum)植物大多帶毒,隻有少數可供人們食用,如番茄、馬鈴薯、茄子等。我在茄屬大家庭裏是毒性較小的成員,更何況我的果實剛咬下去有強烈的苦味,因此人類中毒的情況非常罕見。我為人類提供了寶貴的藥用價值,我的莖的毒性比身體其他部分的毒性小得多,主要用於治療濕疹、牛皮癬、疥瘡等皮膚病,葉子可以治療疣和腫瘤,果實可以治療呼吸道和關節疾病。中世紀的歐洲人還用我來行巫術,把我的枝條掛在牛脖子上,以保護它們免受“邪惡之眼”(civil eye)的困擾。

我的極度苦澀的果實有一種令人驚訝的甜甜回味,俗名“bittersweet nightshade”(苦甜茄)由此而來。這種苦甜參半的特質被歐洲人奉為“忠誠”(fidelity)的象征。我的藤蔓和花朵出現在中世紀教堂的天花板彩繪上,詮釋著教徒們對苦難的理解。我也被用來裝飾新娘花環和其他場合,預示著“忠誠”,並用來祛邪。法國斯特拉斯堡有一副流傳至今的古代壁掛殘片,畫中的年輕女子頭戴苦甜茄花冠,坐在長椅上,右手提著一對天平。天平的一邊裝著黃金,另一邊裝著開花的苦甜茄枝條,女子身後的背景裏也有苦甜茄花枝。壁掛上方寫了一行法文,用現代英語翻譯過來,意為“我愛苦甜茄,勝過愛金銀”(Bittersweet I love, it outweighs the silver and the gold)。她在向世人展示,忠誠是真愛的最好證明。

(十五世紀歐洲教堂裏的苦甜茄畫)

有時我會猜想,英國的大戲劇家莎士比亞是否年少時誤吞了我的果實,從此參透了甜與苦、藥與毒、生與死之間的平衡。他在《麥克白》和《冬天的故事》等作品中使用了這個隱喻,成就了永恒的經典。

愛人,我渴望與你親近,糾纏一生一世。人們稱茄科為“nightshade”,是不是也可以翻譯成“夜影”啊?每個黑漆漆的夜晚,我按捺住體內毒液的脈絡,極力甩掉黑暗與陳舊帶給我的負能量,就像那個著名詩人說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我的花葉上暗影疊生,卻努力地散發出陣陣暗香,我的脊背柔軟,卻用僅有的一根肋骨努力地向著夜空攀爬,以為穿過黑夜,愛情之花就能兀自盛開。

如果你願意,我會爬到萬米高空,用千百個花蕊吐出最大膽熱切的一句:“我想你!”

而後,我將自己懸掛在城市夜空的最上方,成一幅最大的畫。

注:苦甜茄在加拿大多數省份都屬於入侵性植物,不建議種植在自家花園裏。不妨考慮本地苗圃出售的“potato vine”(學名Solanum laxum,素馨葉白英),苦甜茄的近親,木本攀緣植物,耐霜耐寒,可以承受零下十度的惡劣環境。春末開白花或淡紫色花,花量很大,果實黑色或藍紫色。花朵的觀賞價值遠勝於果實。

(素馨葉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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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美,悠悠的讀了再讀,喜歡。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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