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間在網站上聽到了流傳150多年的美國傳統民歌《酸木山》(Sourwood Mountain),旋律明快朗朗上口:
“雞兒在酸木山咯咯叫
嘿,哈,成日晃蕩
漂亮的姑娘多得數不過來
嘿, 哈,成日晃蕩
對老頭說我要你的女兒
嘿,哈,成日晃蕩
用水蒸法烤一些麵包
嘿,哈,成日晃蕩
大狗叫,小狗咬人
嘿,哈,成日晃蕩
大姑娘追你,小姑娘恨你
嘿,哈,成日晃蕩
我的真愛住在山洞裏
嘿,哈,成日晃蕩
她不會來,我不會跟隨
嘿,哈,成日晃蕩
我的真愛住在上河
嘿,哈,成日晃蕩
再走幾英裏,我會和她在一起
嘿,哈,成日晃蕩
磨房池塘裏的鴨子,三葉草裏的鵝
嘿,哈,成日晃蕩
拜托告訴漂亮的姑娘們,我來了
嘿,哈,成日晃蕩 ”
(Chickens a crowin' in the Sourwood Mountains
Hi-ho doodle-um a-day
So many pretty girls you can't count em
Hi-ho diddle-um a-day
Say old man I want your daughter
Hi-ho doodle-um a-day
Bake some bread carry in the water
Hi-ho diddle-um a-day
Big dog bark, little dog bite you
Hi-ho doodle-um a-day
Big girl courts, little ones spite you
Hi-ho diddle-um a-day
My true love lives up the hollow
Hi-ho doodle-um a-day
She won't come and I won't follow
Hi-ho diddle-um a-day
My true love lives up on the river
Hi-ho doodle-um a-day
A few more miles and I'll be with her
Hi-ho diddle-um a-day
Ducks in the mill pond, geese in the clover
Hi-ho doodle-um a-day
Tell them pretty girls, I'am comin over
Hi-ho diddle-all day )
這首民歌在美國阿巴拉契亞南部山區廣為流傳,已成為提琴手和班卓琴演奏者的最愛,最初的旋律很可能是從不列顛諸島傳到美國的。最初的歌詞版本講述了一個年輕人被蛇咬傷後死亡的悲慘故事,後來口耳相傳幾經演繹,變成青年男女之間的愛情歌曲,歌詞裏有雞、鴨、鵝、大狗和小狗等動物,好不熱鬧。
此歌有好幾個版本,出現在美國所有關於南方山區音樂的唱片和書籍中。我在歌詞中看到了中國古人的“賦比興”手法,可見人類的情感是有共性的,類似的生活閱曆所產生的真摯情感通過身邊的景物和動植物形象化地表現出來,豐富了民歌的藝術創作方式。
我從小是福州城裏的諸娘仔(福州方言,女孩子的意思),五六歲時曾在閩中山區斷斷續續生活了幾個月,那段經曆深深刻在腦海裏。前不久我特地去查了沙縣的方言情歌,發現很有趣的兩首:
“逢五逢十就鎮頭墟,吩咐阿哥就且來趣。上墟不來就等下墟,下墟不來就憑在渠。”
“日頭出山是紅撲撲,小妹在門口就等阿哥。看到阿哥就不敢嚆,詐計誘雞就罵鷂婆。”
嗬嗬,這兩首歌太有趣了,巧妙地將世情與愛情結合在一起。城裏人講究晚上約會,“月上柳稍頭,人約黃昏後”。閩中山區山巒疊嶂,村莊與村莊之間相隔的比較遠,平時不方便走動。每月幾次的趕墟就成了聚會的好時機,上墟和下墟一般間隔五天。姑娘等了一墟又一墟,心上人再不出現,隻好無可奈何“憑在渠”(方言,任憑他去的意思)。
如果逢不到墟日,那就在家裏等著情郎的到來吧。他出現時,她情怯了,不敢直接打招呼,於是對著院子裏的那群小雞喊:“咯咯咯咯咯,鷂婆(即雌雀鷹)抓小雞啦,快跑!”又對著天空大喊:“鷂婆快走開。”
她這麽大的動靜,情郎一定聽見了,四目相對,一切竟在不言中。
看來美國的鄉村和福建山區有一點是一樣的 — 雞鳴狗吠是最常見的聲音,揭開了鄉村生活的序幕。往往是雞先打鳴,狗接著叫,雞不叫了,狗還會狂吠一陣。先是一隻狗在叫,群狗跟著吼,響徹長空。緊接著是人聲,有孩子們的哭聲、笑聲和大人們的叫罵聲……鄉村愛情總是充滿著煙火味的。
因為一首膾炙人口的美國藍草(bluegrass)鄉村歌曲,我這個移居加拿大二十多年的老移民注意到了美國的阿巴拉契亞山區,驚訝地發現富裕的美國也有如此貧困的區域。阿巴拉契亞(Appalachia)在印地安語裏是‘連綿山脈’的意思,含蓋了美國東部的阿拉巴馬州,喬治亞州,肯塔基州,馬裏蘭州,密西西比州,紐約州,北卡州,俄亥俄州,賓西法尼亞州,南卡州,田納西州,佛吉尼亞州,西弗吉尼亞州等十三州共四百餘縣。現有居民大都是早期歐洲移民的後代,阿巴拉契亞山區三分之二麵積為農業區,其中一百多個縣為絕對貧困縣。貧困縣裏的很多人靠社會救濟生存,2/3的工作人口從事的是低收入的臨時工作,電腦、手機、甚至熱水器、微波爐、洗衣機等居家必備之物他們都配不全,沒有任何醫療保健體係。很多居民住在四麵透風的木板房裏,冬天靠木材取暖,一切供給來自耕種,自給自足,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宗教。
從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美國政府對該地區進行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扶貧,取得了一點點成效,但仍須大量的資金投入和良性的就業、教育等扶持政策,才能大幅度改善該地區的貧困問題。
然而物質的貧乏並不代表精神的不快樂。某些專欄作家曾深入阿巴拉契亞山區采訪,傾聽當地居民的心聲。有一位在東肯塔基州的農場長大的居民說:“我們與大地最親近,生活儉樸,接受的是最實用的教育,住在自建的房子裏,沒有新車和有線電視,不需要去購物中心,也沒有年假。我們親手殺豬、通過觀察月相變化從事農業生產,織被褥和毛衣,將多餘的食品罐裝保存,如果你認為這就是‘貧窮’的定義,我不苟同。”
另一位在肯塔基州東部山區長大的婦女說:“我們的家族擁有一座山的一整個側麵。幾代人紛紛在山邊蓋房子,建立自己的小家庭。每個家庭都在他們能找到的最平坦的地方建造了一個大花園,從附近的溪流取水,屋外有單獨的廁所。我們家族大多從事建築行業,雖然工作不固定,但收入足以支付一些必要的賬單。我們養雞,養牛,製作罐頭食品過冬。每一個人有一台小電視,隻能收看三個屏道,每個周六早晨是我們唯一看電視的時間。用的是奶奶那輩的舊式甩幹洗衣機,衣服洗好了必須掛在外麵晾幹。那是天堂一般的童年生活啊,我的想象力天馬行空任性馳騁。每一扇門都是敞開著歡迎我的,無論走到哪裏,爐子上都擺著一鍋熱湯豆和玉米麵包,讓我吃個夠。長大後,我進入了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在大城市裏每周工作40小時,成了高稅收的奴隸。現代文明係統讓我的孩子們坐在電腦前一天天發胖,從電腦和視屏遊戲裏獲得快樂,而我則希望他們將屋外的垂柳樹當作臨時堡壘和庇護所。我們夫妻仍然花好多時間打理花園,努力保持著經脈裏殘存的一點點山裏人的血液…… 如果有一天現代文明係統崩潰了,至少我們不會徹底的無助和絕望。”
阿巴拉契亞山區的居民的樂觀、純潔和善良讓這些來自大都市的訪客印象深刻。當我們每天為“錢途”汲汲營營,糾纏於各種物質欲望,突然麵對這群知足常樂的貧民時,難免會陷入沉思:究竟是我們在幫助他們,還是他們在幫助我們呢?
我在溫哥華的幾個私家院落裏見到了民歌《酸木山》裏的“酸木”(sourwood)。酸木又叫酸模樹(Sorrel Tree,學名Oxydendrum arboreum),是酸模樹屬下唯一的物種,長於阿巴拉契亞山脈的岩石林坡上,與喜歡酸性土壤的杜鵑花混生在一起。樹幹細長筆直,樹冠圓錐形,枝條下垂,在野外高可達十幾米,樹齡將近兩百年。
(酸模樹的七月花)
其葉辛辣,被登山者廣泛用來製茶止渴,故而得名“酸木”。酸木葉茶還可治療腹瀉、消化不良和痢疾。早期移民將酸木樹汁作為治療發燒的湯藥中的一種成分,咀嚼酸木樹皮可舒緩口腔疼痛等。
酸木最出名的是它的香味極其濃鬱的上等花蜜。六七月開穗狀花,黃白色的芬芳小花呈壇狀,酷似鈴蘭,故又稱“鈴蘭樹”(Lily of the Valley Tree)。九月末葉子變成鮮豔的紅色,無比賞心悅目。
酸木是四季皆宜的美麗觀賞樹木,但不耐幹旱和城市汙染。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溫哥華的酸木數量很少。
(九月的酸模樹)
這也難怪,它原本就是屬於那片古樸的土地的,並且深知:商品、物質和欲望遠非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全部。
有誰敢說,我們比酸木更懂得幸福呢?
(11月的酸模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