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戶外散步，總會在不經意間遇見一叢叢迷人的紫、粉或者藍，唇狀的小花似一張張沒有完全展開的小臉，密密麻麻聚在一起。 這些花有的很微小，即使靠的很近，也很難看清楚它們的“五官”，也無法用手機鏡頭捕捉它們唇邊的隱隱笑意。某些品種的花稍大些，約有兩厘米長，似擁有陽光般燦爛笑容的女子從六月的夏風中款款走來。
我曾俯下身子使勁深呼吸，沒有聞到什麽暗香，所以一直不認為它是香料植物。直到有一天無意中揉碎了其中一片葉子，一股濃鬱的香味一下子鑽進了我的鼻孔， 我這才恍然大悟：它們就是我在英文小說中讀到的常見於地中海地區的鼠尾草（Salvia，又稱sage）。 我蹲在花草前，閉上眼，幻想著漂遊到地中海沿岸。岸邊夏草豐茂，空氣中有一股濃烈的沁人心脾的鼠尾草味道。鼠尾草是給人帶來好胃口的一種香草， 它非常適合跟奶製品和油膩食物一起烹飪，有時也會加入葡萄酒、啤酒、茶和醋當中。在烹製油膩的肉製品時可添加一些鼠尾草以幫助消化；加入一茶匙幹鼠尾草葉煮沸，泡上10分鍾即為鼠尾草茶；鼠尾草精油具有美容養顏的效果，還能夠抗菌消炎。
鼠尾草是有詩意有故事的草，且讓我挑最具代表性的四種來寫吧：
（一）第四種結局
閑來無事，上網看了一部魔幻愛情電影，裏麵穿插著一段黑白老鼠的愛情故事，有三個不同的結局。 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
從前有一對黑白老鼠，他們是好朋友。他們總是很喜歡到同一個奶酪洞裏吃奶酪，天天都這樣。有一天，白老鼠來到奶酪洞，發現奶酪洞裏的奶酪全部都給搬空了。 她想，一定要等到黑老鼠回來，再一起去找新的奶酪洞。白老鼠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九十九天。白老鼠餓壞了，黑老鼠都沒有出現......
第一個結局是這樣的： 忽然，白老鼠明白了，一定是黑老鼠比自己更早先來到過這裏，發現洞裏麵是空的，但他沒有留下一句話給朋友就走了。後來，白老鼠也離開了，她不再那麽笨。
我想，大多數在戀愛中受傷的女人們自省時，更傾向這種結局吧。
第二個結局是這樣的： 其實黑老鼠比白老鼠先回到奶酪洞裏。 他發現沒有奶酪，心想白老鼠最怕走動又容易擔心，讓我趕快找到新的奶酪洞，然後再回來告訴她。她一定會在這裏等我。就這樣黑老鼠離開了，努力尋找新的奶酪 洞。可惜找了一個有一個，越走越遠。已經過了九十九天，還是找不到。他想：白老鼠還在等我嗎?我是應該馬上放棄尋找，先回去找白老鼠，還是繼續尋找，直至 成功才回去呢？黑老鼠選擇堅持下去，終於到第一百天，他找到了新的奶酪山洞。他開心的把洞口封起來，然後回去找白老鼠，隻可惜白老鼠已經離開了。
這個應該是男性版本。男人總是想功成名就時再找回最愛的女人，給她最好的交待，卻在跋山涉水的途中把那份最純真的愛弄丟了。
第三個結局是癡心男女共同譜寫的絕戀：第99天後，白老鼠走了，但她看見附近奶酪洞都是空的時候，她明白了：黑老鼠一定正在為我尋找新的奶酪洞，他知道我 最怕走動，而且容易擔心，所以知道我會一直等他的。白老鼠回到了他們最初的奶酪洞，繼續等黑老鼠。最後，黑老鼠回來了，兩隻老鼠又好了。
當然，電影是要傳達正能量的，第三個最不可能的結局做了片子的結尾。男主人公日思夜盼，終於在三年後等得女主角現身。
看完電影後，我送大兒子去學鋼琴。他在老師的琴房裏練琴時，我在附近散步打發時間。剛剛下過一場大雨，空氣異常清新，已經六月天了，還是略感微涼。經過一個很大的開放式私家花園時，見到了幾株將近一米高的植物，綠色的心形葉，花梗很長，冒出一串串藍紫色的唇形花。唇形花很大，上下兩瓣唇張得開開的，一副誇張的 表情。
這是什麽新品種的蔬菜啊？我正訝異著，女主人來到了花園裏，很友好地告訴我：這是快樂鼠尾草（Clary Sage)，草本灌木型鼠尾草，主要產地為巴爾幹半島，是男性香水很重要的原料。
鼠尾草是北美常見的香草，屬於薄荷大家族，它的香味主要來自紋理獨特的葉片。 據說，有超過1000個鼠尾草品種生長於世界各地， 形態各異。我在溫哥華本地發現的鼠尾草大多植株不高，花朵也不大。如此健碩獨特的鼠尾草品種，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大概是心裏一直回味著剛才看過的魔幻電影的情節，這會兒又見到了奇異的鼠尾草，我靈機一動，黑白老鼠的故事還可以有第四個結局：
白老鼠和黑老鼠最初隻是比較熟絡的朋友，白老鼠不知黑老鼠在暗戀她。 白老鼠走後，其實黑老鼠也沒打算回原先的那個奶酪洞，他也走了很遠很遠，認識了好多其他同類。比來比去，還是覺得白老鼠最合他心意。此時的黑老鼠並未功成 名就，但他還是回頭去找白老鼠，隻想知道她成家了嗎，日子過得好不好。結果，他發現白老鼠還未嫁出。黑老鼠喜出望外，趕緊向白老鼠表白，他們終於走在一 塊。和世上的任何一對夫婦一樣，他們也吵吵鬧鬧過。生氣時，白老鼠也想一腳把黑老鼠踹了，但又怕真的將黑老鼠趕走了，就再也找不到比黑老鼠更真心的男人 了。於是，他們又和好了，一起過了好多年平淡的日子。不知不覺中，他們成了別人眼裏的“模範夫妻”。白老鼠很自豪地種了一棵快樂鼠尾草在自家的小院裏。鼠 尾草是鼠類最喜歡的花草，但種植快樂鼠尾草的不多。它的花朵另類了些，不似常見的鼠尾草，可是白老鼠喜歡－這畢竟是屬於她自己的花草啊。
第四個結局比前兩個結局浪漫，比第三個結局真實。說的是哪兩隻老鼠，你一定猜出來了吧？
（二）香草美人
古代詩人中最酷愛香草的，當屬屈原。他的《離騷》開創了香草美人意象。《離騷》中的香草很多，如“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芷”，“攬木根以結茝 兮，貫薜荔之落蕊；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纚纚”。
除了注重內在的修養， 屈原對外表裝扮和生活品質也是極其講究的， “製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既替餘 以蕙攘兮，又申之以攬茞”，“佩繽紛繁飾兮，芳菲菲其彌彰”。芰荷為衣，芙蓉為裳，蕙蘭為佩，香茞為飾，他不但外表美輪美奐，還要“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 餐秋菊之落 英”，絕對怡情養性。
屈原以後，宿莽、胡繩、菌桂、薜荔、江離、申椒之類芳草在詩詞中用的少了，甚至絕跡。用得更多的，用得較為頻繁的是梅、蘭、菊，所謂“歲寒三友”。
我在國內時，周圍種香花的人多，種香草的卻不多見。
溫哥華民眾酷愛香草，我在花壇裏見到了成片種植的薄荷、鼠尾草、貓薄荷、馬薄荷、俄羅斯聖人草等，花美，葉更香，有的香草還被廣泛應用在西式烹調中。香 草的繽紛豔麗與醇香是一道蕩滌心靈的絕佳風景。我欣賞它們時，心中並沒有泛起傳統詩詞中常有的深深的憂傷。比如，“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這是古人的情傷。到了二十一世紀，雖然綿長的相思一直不變，但芳草卻令我舒暢，感歎生命的豐滿與美麗。
所有香草中，我最喜歡櫻桃鼠尾草（Salvia greggii）。它的花型可愛豔麗，有點像金魚草，花朵雖小，隻有小指頭那麽大，卻絕對吸引你的目光。它的舌狀花紅白相間，是很亮眼的櫻 桃色和奶白色相糅合的一種美，而且花期很長，從初夏開到深秋。百花開始凋零時，它的花朵依然密密麻麻掛滿枝頭，生機盎然，遠遠看去，似臉上塗滿白粉的日本 藝妓在唇瓣上塗了鮮豔的口紅，而且葉片揉碎了散發出怡人的薄荷香，非常賞心悅目。
古人選種香草，有托物言誌的意思。例如屈原“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 洲之宿莽”，後人對這兩句注釋 說：“木蘭去皮不死，宿莽拔心不死，故詩人‘朝搴’‘夕攬’以示自己的堅貞不渝”。
我達不到詩人的境界，如果種香草，櫻桃鼠尾草是我的首選，原因很簡單：它最美。
（朱紅色與玫瑰紅的櫻桃鼠尾草）
（三）朱唇深淺假櫻桃
紅花鼠尾草(scarlet sage, 學名Salvia coccinea)和櫻桃鼠尾草是近親，許多人經常張冠李戴，將它們混為一談。
其實，紅花鼠尾草有個非常詩意的名字：朱唇。它的花色澤緋紅，唇型、花姿輕盈明媚且熱情奔放，稱之為“朱唇”恰如其分。
貌美的女子或者男子，都可以用朱唇來形容。例如宋玉 的《神女賦》：“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觀；眉聯娟以蛾揚兮，朱唇的其若丹“ ；曹植 《七啟》之六：“動朱唇，發清商”； 柳永的 《少年遊》：“嬌多愛把齊紈扇，和笑掩朱唇“， 曹雪芹《紅樓夢》第七回：“說著，果然出去帶進一個小後生來，較寶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麵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
因為枝葉纖細，隻要稍稍有風，紅花鼠尾草就會不停顫動，那一朵一朵搖擺的單薄小花仿若風情萬種的西班牙女郎，在舞台上狂舞，盡情展現火般的魅力。
此花花期很長，入了深秋葉子依然翠綠，花兒更加紅豔，一片蕭瑟之中，枝頭的點點猩紅染醉了秋天。
除了花美，它的葉子奇香， 莖和葉能製成香草茶，或切碎後放入肉內或漢堡包中，以消除腥味或油膩感，是歐美家庭婦女在庭院裏最常種的香草之一。
古時的屈原最喜歡香草， 《離騷》裏的香草據統有15種,包括江離、芷(蘭芷、芳芷)、秋蘭(幽蘭、木蘭)、申椒、菌桂、荃、蕙、留夷、揭車、杜衡、秋菊、薜荔、芰荷(芙蓉)、宿 莽。 紅花鼠尾草產於美洲，屈老夫子在世時見不到，不能將它入辭。但我重讀他的“朱唇皓齒，嫭以姱隻”時，有香草“朱唇”做參照物，感覺奇妙得很呢！
（四）山寨薰衣草
福州老家的一位朋友住在江濱公園附近，拍了那裏的藍花鼠尾草（Salvia farinacea）花田，將美照發給我，戲稱為“山寨薰衣草田”。
藍花鼠尾草近幾年來才出現在老家園林的設計版圖裏，福州人多不識，以為是薰衣草。而它是溫村最常見的鼠尾草品種，種植最多的是“維多利亞藍“（Victoria Blue），也叫“一串藍”。維多利亞藍植株緊湊，分枝稠密，有著長矛狀的葉子和細長的直立花穗，每朵寶石藍色的唇狀花黃豆般大小。花期很長，從六七月一直開到霜凍，不需大肥，不會被鹿、野兔和土撥鼠蠶食，也無需擔心任何疾病。
你在賞花的時候會經常碰到蜂鳥來造訪，隻要你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就可以看著蜂鳥從一朵花飛到另一朵花上，嬌小斑斕的身影稍作停留，很快從眼前消失。
原本因蜂鳥的到來而花枝微顫的維多利亞藍又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隻有我知道，剛才它與蜂鳥愛人的親密共舞，已足夠用一生去銘記和回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