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二月,我都在盼望早櫻枯枝上的一粒粒小小花蕾趕緊醒來。最好是一夜春風,花兒悄無聲息地綻放了,一團團桃紅粉紅等溫暖的顏色逼退了冬天的寒意。可是氣溫隔三差五地驟降,接著是漫天飛雪,我開始在心裏擔憂:櫻花應該不如梅花抗凍吧?這稚嫩的花蕾怎禁得起夜裏的風寒?
我這個櫻花迷三天兩頭往賞櫻地點跑,卻發現花蕾沒有凍死,似乎越發越多,生機勃勃的。還未聞到蕊裏的暗香,我的心就些微醉了。
終於等到了陽春三月,本該是櫻花李花俏麗枝頭,城市上空籠罩著一層粉霞的,它們卻遲遲不開。大雪一直下到了三月初才停歇,微雨接踵而至,淅淅瀝瀝不停,拂過麵的是寒風,嫩草剛剛從泥裏探出頭。這個初春太冷,整個櫻花季節比往常推遲了將近四十天。可以說,這個初春缺乏明亮的色彩。
略微失望的我沿著熟悉的路開車回家,經過一個用鐵欄杆圍起來貌似公園的地方時,忽然發現幾株三四米高的花樹立在公園的中央,一蓬一蓬亮黃的花團朝著天空怒放。遠遠望去,不知是金黃色的雲落在了樹上,還是樹上泛起了金黃色的雲。
這是什麽花?有點像臘梅,可溫哥華不產臘梅。肯定也不是迎春,迎春的花枝是細長下垂的,此花樹卻明顯高大健碩多了。我在心裏揣測著,經過前方的十字路口時,果斷地扭轉方向盤,拐進了“公園”,準備一探究竟。在大門口一抬頭,我立馬暈了:原來我闖進了一片整潔的公墓區。
既來之則安之,我將車子停在墓園裏的小教堂門口,順著碎石小路朝著那幾株美麗的花樹走去。湊近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我熟悉的樹番茄(tree tomato)。我在別處看到的樹番茄都是清秀瘦削型的,從沒想到樹番茄的樹冠可以發得那麽大,像個懸掛在半空中的鳥巢,花枝粗壯,金燦燦的小花擠成一團,成波濤洶湧的花海。
啊,盡管有點冷,春天還是來了。一朵朵黃色小花細看了,不如櫻花和李花秀氣。樹番茄的花其實隻有米粒那麽大,四個淺綠色的萼片托著十幾個黃色的米粒,米粒張開時,白色的花蕊似螞蟻的觸角探出頭來。花兒無香,所以雍容華貴國色天香等字眼都不適用於它。黃色的小花先於紅的,白的,粉的櫻花李花綻放,給氣氛陰鬱的墓園添一層明亮的暖色,給正和冬天做殊死搏鬥的春風一點點前進的勇氣,給背著風豎起衣領的行人一種感官上的暖色調,告訴他:上天偏愛黃色的花,所以我早早地來了,綻開了一朵朵一簇簇一團團金燦燦的小花,把大地打扮得更美。
因為是誤闖入的,我沒敢在墓園裏呆太久,拍了一組花照後就悄悄地退了。偌大的墓園空無一人,我踏著碎石路回去時,想起樸樹的那首傷感的老歌: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他身旁,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他們都老了吧?他們在哪裏呀?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這首歌被女歌手翻唱過又拍了MV, MV中的墓園雜草叢生,長著一片白色的野菊。原先以為野菊和墓園應景,今天才知道,在墓園裏放幾株樹番茄,靜默又不失濃烈地開,為暗淡的初春奉獻出喜悅的風采,也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死者長已矣, 生者常戚戚”是人生常態,但將想念放在心裏,勇敢而樂觀地活著,也是對親人的一種告慰吧。
更何況,一到了夏天,濃密的枝葉間掛滿了一粒粒橢圓形的類似番茄的果實(樹番茄因此得名)。果實落了一地的時候,你怎忍心踩過。一不留神,那碎了一地的,是我們鮮紅的心。
(夏日碩果累累的樹番茄,和常見的番茄是兩種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