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依依（四）真情已逝

楊柳聽了王鈺的建議，安心在家埋頭苦讀保險課程，兩個月內就考到了牌照。在王鈺的牽線下，
她認識了宏利保險公司的業務經理，把保險牌照掛靠在該公司。楊柳打電話對老公說：“我剛剛
開始做保險，還沒有簽單，你要幫著供房貸，負責我們娘倆的生活費喔。”她在加拿大的銀行賬
戶的現金並不多，大頭的都在國內，由黃綠青管著。

“放心吧，好好幹，我會支持你的。”黃綠青在電話那頭為妻子打氣。

楊柳開始按公司的培訓，翻黃頁打cold call, 看看家附近的中國人有沒有興趣和她約談保險。
她剛來，認識的人不多，打cold call是篩選潛在客戶的好辦法。她在公司的列治文分部安排了
由她主講的保險和投資講座，在本地的中文網頁上登了廣告，有幾個回應，她想用cold call
的方式增加幾個聽眾。

王鈺是堅決反對cold call 的，認為電話營銷隻對老外有效，但中國人喜歡向朋友和熟人買保
險和投資。楊柳聽她這麽一說，開始參加各個華人社團的活動，試著多認識人，果真簽了幾單
保險。

黃綠青自從回國後，似乎就一直沒有回來再探望妻女的打算，總是說自己忙，催著楊柳放寒暑
假時帶著小月亮回福州看他。楊柳帶著孩子回去了幾次，小月亮久久沒有見到父親，對父親有
了一點生疏感。楊柳對老公說：“你再忙，至少國慶和春節可以回來看我們母女倆啊，不會連
這點時間都抽不出來吧？”

黃綠青笑笑不說話。楊柳突然覺得自己和丈夫之間有了一層看不見的隔膜和陌生感。

出國前，就有好心的朋友用無數血淋淋的例子，提醒她移民可能是一條不歸路，很多的人
婚姻因為移民後產生的困惑，對新生活的不適應以及巨大的心理壓力而產生齟齬，最終解體。
楊柳不信這些事會發生在她身上。她對自己太自信了，從小到大，沒有她克服不了的難關的。
她是男生們的“女司令”，德智體全麵發展，一路過關斬將進了廈大。和黃綠青的婚姻來之不易。
起初是楊柳父母的強烈反對，他們不肯放棄，一起努力著，以出色的學業成績打消了父母的
顧慮。才三十多歲，他們夫妻就在國內過上了比較富足的生活，憑著國內的積蓄在溫哥華全款
買房也不成問題。他們倆的英文底子都不錯，有專業技能， 在加拿大找個填飽肚子的工作
應該是比較容易的。沒有了國內的為事業疲於奔命和觥籌交錯，外加溫哥華的好山好水，
優越的教育和社會製度，他們的婚姻隻會更加穩固。

她是抱著滿腔的熱情和期望登上了這片美麗的國土，不到兩年，怎麽夫妻間的感覺就變味了？
老公似乎連溫哥華都懶得來了，總是借口忙忙忙，還說他是國營房產公司的副總，現在國內
查裸官查得很厲害，他一定要低調小心從事等等。

楊柳的客戶群以闊太太居多，老公大多是“空中飛人”。其中一個闊太和楊柳講了朋友的
一段悲慘遭遇：朋友帶著十九歲的兒子在加拿大生活，老公兩頭跑，忙著國內的企業。
溫哥華的房貸和生活費都是老公從國內電匯的。朋友以為有19歲的兒子做靠山，底氣足，
一定穩坐”正宮“位置。後來老公來溫哥華的次數越來越少，錢也寄得少了，她在溫哥華
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周圍的朋友好心提醒她：該不是老公在國內有人了吧？趕緊回去
排查排查，盯緊些。朋友將信將疑，偷偷買了機票，沒有通知國內的老公，回了一趟家。
她剛剛推開自家別墅的大門，就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老公的小三已經公然住進了家裏，
剛剛為老公生了兒子，雇了個保姆在家帶著孩子。可憐的正宮夫人當場昏死過去。事情
敗露後，老公吵著要離婚，連大兒子也不要了，還給他們娘倆斷了供。朋友隻好賣掉
溫哥華的豪宅，買了便宜的小公寓和兒子一起生活，省省的靠銀行裏的存款過日子。
國內的公司，房產和現金都被老公控製著，山高皇帝遠，根本拿不回來了。

楊柳的客戶說完這個淒涼的故事，瞟了她一眼：“你啊，也別太自信。老公年輕有為
帥氣多金，有多少女人想投懷送抱，趕緊叫他過來，抓牢了。”

相識相知將近二十年，楊柳還是相信老公的人品的。隻是黃綠青一直找借口不到溫哥華
探望她們母女，讓她很傷心失望。她生性直率豪爽，但並不擅長撒潑發飆，每次都是在
電郵和電話裏溫和地苦苦求老公過來，老公也是溫和地說自己忙，走不開。無數個回合
下來，楊柳的心也淡了，整整瘦了一圈，穿著高跟鞋走出去見客戶，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
像風中搖擺的楊柳，名如其人了。

王鈺不忍心見到楊柳消沉下去，她對楊柳說：“和我去教會吧，多認識幾個真誠的朋友，
散散心。”

楊柳對基督教並不完全排斥。小時候，基督教是被視為洪水猛獸和迷信被狠狠批判的。
上中學時，楊柳碰到了一個極有文學涵養的語文老師，他公然在班上要求同學讀《聖經故事》
《佛經故事》和《古蘭經故事》。他說隻有理解了聖經才能進一步理解西方文學和西方文化。
楊柳是以讀神話故事的心態來讀《聖經故事》的，覺得很好玩。來溫哥華後，她發現很多移
民都去了教堂，甚至受洗，自己也想進一步了解這個西方的宗教。

她和王鈺一起去了教堂，不知是不是心中惶惑和苦悶，牧師的講道一下子吸引了她，她終於
找到了一條排解之道。

從此，楊柳每個周日都到教堂做禮拜，她變得心平氣和，開始慢慢審視自己的內心，並且檢討
自己身上最大的兩個缺點：自以為是和虛榮。

半年後，楊柳鼓起勇氣打電話給黃綠青，來了個最後了斷：“其實，從踏上加拿大這片土地
開始，我就應該明白，你的心已經不在我這兒了。隻是我一直驕傲地不肯低頭認輸。拖延
解決不了已經名存實亡的婚姻，我們還是分開吧，女兒的監護權歸我。”

黃綠青沒有苦苦挽留楊柳，在電話裏沉默了半晌，最終開口說：“你想清楚了嗎？你是
有主意的女人，決定的事，旁人是無法改變的。今後我不能再照顧你了，你多保重。”

楊柳的淚珠奪眶而出，本來她還有一絲絲幻想：黃綠青聽到妻子要離婚後會痛哭流涕，
苦苦相求不要分開。現在幻想破滅了。看來父親當年認為黃綠青不上道，強烈反對他們
在一起是有道理的。畢業後十周年，楊柳和大學同班在廈大聚會。當年同宿舍的好幾個
姊妹都來了，把酒言歡。席間，她們提到一個有趣的現象：她們的同學（無論是小學，
中學還是大學的）談朋友，凡是父母強烈反對但小兩口還是死死要在一起的，十有八九
的婚姻都出了問題，離婚率很高。同宿舍的姊妹笑著說：“薑是老的辣，還是我們的父
母有眼光有先見之明，早知如此，當時找男朋友不該固執己見，要多聽父母的。”

楊柳反駁她們：“你們說的不能完全概括常態，我和黃綠青就很好啊，我們會相親相愛
過一輩子的。”

現在想想，當初的豪言壯語是如此的幼稚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