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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母親是被拐賣的,我們都鬆了口氣

(2022-04-09 19:31:49) 下一個

(文章轉自https://www.163.com/dy/article/GVD3G03I0552I9VX.html

 

隻是父親怎麽也不會想到,失蹤多年的母親,竟然和他在同一個城市生活了14年,卻始終未能遇見。

2017年8月16日下午,正在外地室內裝修工地幹活的我,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你好,請問你是張誌偉嗎?”

由於電話來自父親打工的城市,原以為是父親出什麽事了,然而電話裏的內容,如晴天霹靂,讓我半天沒緩過神來。

對方說,我消失40年的母親馮蓮英找到了。

聯係我的是一名李姓律師,在核實完雙方信息後,李律師提出和我見一麵,說有些事不方便電話裏講。

我叫張誌偉,1976年出生在西南地區的偏遠山村,父母都是普通農民,上有兩個姐姐,我是家中老幺。

1977年春節,在我不到一歲時,母親突然失蹤,父親苦尋了40年,人沒找到。如今,母親卻突然天降,著實讓人始料不及。

放下電話,我趕緊給遠在深圳的二姐張利紅說了這事。

電話裏,二姐沉默許久才問:“這事兒,大姐和爸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我想先去了解清楚再說,你要不要回來?”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我身體不好,回來一趟挺費勁,再說這事真假難料,你先去打探清楚再給我回話。”二姐的拒絕是意料之中的事。

二姐比我大5歲,17歲就輟學跟人外出打工,很少回來;20歲時,二姐挺著大肚子和一個大她10歲的男人回來登記結婚,男人是鄰村一個死了老婆的鰥夫,和前妻已有一個兒子,家裏窮得叮當響。誰都知道二姐這樣嫁過去,明擺著是要吃大虧的。

父親為此和二姐大吵一架,“如果要嫁,你就永遠別回這個家。”

不知是賭氣還是對這個家積怨太深,二姐說了一句讓父親至今都無法釋懷的話:“你有什麽資格來說我,如果不是你無能,媽至於失蹤嗎?你問問老大老三,誰稀罕這個家?”

父親瞪大雙眼,用粗糙的大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隨後雙手狠狠扯了扯衣服, 轉身離開時,有些頹然地說道:“利紅,爸是怕你吃虧啊!”

果不其然,二姐的婚後生活異常艱難拮據。

次年,二姐生了個女兒,一家四口一直在外地打工。很多消息都是別人傳回來的,這個二姐夫不但沒本事,還不願踏實幹活,總想掙快錢,遇事不順就酗酒,聽說還動手打了二姐。

性格倔強要強的二姐基本不跟家裏聯係,更別說回來了,她知道村裏說什麽的都有,等著看她笑話的人更多。

所以,這麽多年過去,二姐回來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清。

放下二姐電話,我趕緊撥通父親的電話:“爸,我明天來您那邊辦點事,等事情忙完了順便過來看看您。”

簡單寒暄了幾句,就趕緊掛斷電話,生怕父親聽出異樣。我知道在弄清真相前,絕對不能刺激父親和大姐。

關於母親失蹤這事,還得從40年前說起。

1977年春節前夕,26歲的母親去鎮上趕集置辦年貨,這一去便再無音訊,一個大活人就這麽毫無征兆地消失了。

父親瘋了似的八方尋找母親下落,連村裏村外的山澗懸崖都尋了個遍,依然蹤跡全無,最後不得不報警。雖然有了警方的幫助,但還是沒有母親的消息。那一年,大姐8歲,二姐6歲,我不到1歲。

母親消失後,家裏亂做一團,沒人管我們吃喝拉撒,爺爺奶奶走得早,父親又是家中獨子。開始那倆月,父親沒日沒夜地外出尋找,很少在家,都是親戚鄰居過來搭手幫忙照顧我們。

漸漸的,村裏各種傳言四起,說母親是掉河裏衝走了;被壞人擄走了;讓鬼怪吃了;跟人跑了……說什麽的都有,總之母親的失蹤,成了村裏的傳說和茶餘飯後的談資。

加上父親不善人情世故,情緒也特別敏感,別人來家裏幫忙時,總免不了勸說幾句寬慰的話,真心假意都有,父親聽著別扭,不好說什麽就拿臉色抗議,慢慢的大家來的次數就少了,隻偶爾關心下找人進度。

母親失蹤後,父親外出尋找母親期間,大姐張利華扛起了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背著我讀了一個學期的書後,就輟學在家專心照顧我和二姐,養豬、放牛、種地,大姐學著大人一樣一樣地做。

對於那些傳言,我們最不能接受的是“母親跟人跑了”的說法,總覺得那不是事實,母親也不該被人那樣褻瀆。

性格剛烈的二姐經常因此和人吵架,甚至動手打架,性情溫和懦弱的大姐則選擇息事寧人偷偷抹眼淚,拚命幹活來維持家中生計。

兩年後,父親減少了外出尋找母親的次數,開始在家幫著大姐幹農活和照顧我們,這樣看似平靜地過了幾年。

誰都以為父親會慢慢放下,淡忘這事,或者再找一個女人過日子,哪知家裏又突發了變故。

大姐16歲時,因過大的生活壓力和長期的隱忍憋屈,出現了嚴重的精神異常,經常自言自語對著空氣與消失的母親說話聊天。由於未得到及時醫治,加上周遭環境的反複刺激,最後,大姐竟然瘋了。

大姐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一樣是幹活的好手,不吵不鬧。5年後,大姐嫁給同村一個同情她遭遇的男人,那個男人對大姐還算嗬護有加,他高中畢業後跟人學了兩年廚,現在在城裏當廚師。

大姐出事後,父親徹底崩潰了,他把所有的怨恨都歸結到母親失蹤這事上。找到母親要一個答案,成了支撐父親活下去的動力。

那時二姐特別害怕步大姐後塵,總想快點長大,逃離這個名存實亡的家,所以才會慌不擇路地草草結婚。在二姐心裏,家裏所有的不幸都因母親失蹤所致,對於母親,二姐更多的是怨恨。

母親失蹤時,可能我年紀太小,對母親的需求沒有其他人那麽大,加上大姐一直對我照顧有加,我算是家裏正常成長的人,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跟人出來學幹裝修了。

大姐結婚後,父親又隨著打工潮輾轉北上廣,一邊打工一邊拿著母親的照片到處打探消息。

10年後,母親依然了無音訊,50多歲的父親因常年在工地幹活,身體大不如前,選擇回到省內的三線城市,找了個幫人看門的活,一幹就是14年。

外人隻知道父親是有兒有女的單身老頭,不知道父親心裏藏著一個秘密,雖然沒到處聲張,可我知道對父親來說,除了尋找母親的方式變了,別的都沒變。

隻是父親怎麽也不會想到,失蹤多年的母親,竟然和他在同一個城市生活了14年,卻始終未能遇見。

見李律師前,我在心裏準備了無數個疑問,打算在見到母親那一刻一股腦問出來。為命運多舛的大姐,為遠走他鄉的二姐,為一生漂泊的父親問一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要一聲不吭地拋棄我們?萬語千言如鯁在喉。

然而,我見到的卻是一具冰冷的遺體,一切期望瞬間化為烏有。

李律師說這事源於一起交通事故,一周前的一個雨夜,一輛汽車因刹車失控將母親當場撞死,他說死者老伴趙建平是通過熟人找到自己,希望能幫忙多爭取一些賠償金。

李律師在核實相關資料時才發現,死者身份證信息與戶籍信息不符,身份證是張鳳芹,而戶籍信息顯示是馮蓮英。

本著對死者負責的態度,李律師多方篩查核實後,發現幾百公裏外確實有一個與死者年貌相似,名字也叫馮蓮英的女人,但此人在1977年就被列入當地失蹤人口檔案庫,至今下落不明。

等見到趙建平老人,李律師讓他出示結婚證明,幫助爭取賠償金繼承權時,老人支支吾吾地搪塞,一會說找不到了,一會又說丟了。

在被告知如果不是合法夫妻,就不能以死者合法繼承人的身份來打這場官司,更不可能繼承這筆賠償金。趙建平才承認,他們確實沒登記結婚,隻因當初彼此合得來,嫌辦手續麻煩,就這麽在一起過了幾十年,也沒要孩子,更不圖什麽,隻是相互有個照應。

聽到這裏,我如遭雷劈。

在走訪調查時,所有認識趙建平老倆口的鄰居,對他們的印象也都很好,雖然不富裕,但還算和睦。但讓李律師吃驚的是,趙建平說錢他可以不要,但這個官司無論如何必須打,而且要盡可能地多爭取賠償金。

為了找到合法繼承人順利起訴肇事者,趙建平道出了真相。

趙建平說自己不是死者唯一的男人,之所以這麽多年沒有登記結婚,是因為張鳳芹在老家還有一個合法丈夫和三個孩子。

至於張鳳芹當初為什麽離開原來的家庭,而選擇和他在一起生活,趙建平始終避而不答,隻讓李律師一定設法找到她的三個子女,將賠償款分給孩子們,他一分不要。

聽到這個消息,比當初母親突然失蹤更難讓人接受。

尤其是父親,他苦苦尋找的這40年,是因為他相信母親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一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他堅信母親不會拋棄我們,就是這份篤定的信任和堅持,才讓他一直沒放棄尋找母親。

而趙建平的存在,打破了之前我們對母親的所有幻想。

唯一欣慰的是,母親這些年過得還算不錯,雖不富裕,但身邊有人疼也有人照顧。雖然因為一場突發車禍意外去世,但母親活著的時候,至少過得比我們每一個擔心她的親人都要好。

雖然誰都不願承認母親當年拋棄我們的事實,現實卻給我們一記響亮的耳光。

在電話裏給二姐說完這邊的情況後,二姐哭了,第一次見她哭得這麽傷心:“這麽多年過去,我始終覺得她沒死,如果她真還活著,就是想當麵問問,為什麽要拋棄我們,既然這麽嫌棄,為什麽又要生我們……”

二姐說,寧願母親當年就不在了。

晚上,我買了一瓶酒和幾個涼菜來到父親的住處,東拉西扯的聊了些家裏過去的事,父親突然放下碗筷問我:“三娃,你是不是遇到難事了,給爸說說。”

“爸,我確實有事給您說,就是擔心您受不了。”

“是你大姐、二姐,還是你的事?”

“都不是。”

“哦,那就沒事了。”

我知道父親年紀越大,越覺得虧欠我們姐弟仨,他最怕我們有不好的事發生。尤其是大姐,父親躲在城裏不回去,就怕大姐天天看到自己,老想起母親失蹤這事,這樣會讓她被反複刺激而加重病情。

見我沉默許久沒說話,父親像突然感應到什麽,猛喝一口酒,放下杯子說:“說吧,是不是你母親有消息了?”

等我把知道的事情撿重點說給父親後,父親悶在那裏什麽也沒說,我們爺倆就這麽相對無言地坐著。

過了好一陣,父親才問:“他對你媽好嗎?”

“聽說還可以。”

聽完,父親老淚縱橫,“你媽活著沒受罪就好,這些年,我幾乎天天做噩夢,老夢見你媽遭罪,遭各種罪,電視演的、新聞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死法,你媽在夢裏都輪流給我來一遍。這幾十年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也怕睡覺,一閉眼就看見你媽受罪……”

我還是第一次聽父親這樣敞開談母親,像是釋懷又像是解脫。

原來,我們和父親的夢是一樣的,都說親人的擔心是一種詛咒,我們想象不出母親失蹤後的現狀,胡思亂想也就成了我們的本能反應。

因為母親的失蹤,我們都害怕夜晚,害怕做夢。我們家好多年不曾提起母親,看似已經淡忘,其實是各自掩藏的方式不同。

最後,父親問我:“通知大姐二姐沒?”

“給二姐說了,她家裏有事來不了,沒告訴大姐,但給大姐夫說了,姐夫說這事別讓大姐知道,他要在家照顧大姐,就不來了,讓我處理完知會他一聲就行。”

“這樣也好,你大姐不能再受刺激了,二姐就隨她吧。”

在李律師的陪同下,我和父親來到母親生前生活的地方,也見到了趙建平。

兩居室的步行老房子,屋裏陳設雖普通但還算整潔,年近七十的趙建平,個頭比父親高出小半個,有點駝背,見到我們有些拘謹,尤其是見到父親,誰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李律師直奔主題,在介紹完雙方情況後,將母親的案情做了詳細的介紹,以及接下來需要麵對的問題,希望我們雙方都放下顧慮,消除成見,有什麽問題可以當麵問清楚,一起協助完成母親的案子。

我知道父親的心結是什麽,也知道他開不了口提這個問。

於是,我搶先問道:“趙叔,您知道當年我母親到底怎麽了?”

對方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地歎了口氣,然後一言不發。

“趙叔,算我求您,我們家為這個事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隨即,我將家裏這些年發生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父親在一旁緊鎖眉頭什麽也沒說。突然,趙建平老人噗通一聲跪在父親麵前,說對不起我們,又說母親從來都沒有拋棄過我們,讓我們別怨恨母親。

這突如其來的一跪,連李律師都有些措不及防,連忙將老人攙扶起來,讓他平複情緒慢慢說。

我當時在想,不管謎底是什麽,我們都接受,畢竟這是母親自己的選擇,與他人無關,也算是對我們這些年的經曆有一個交代,同時劃上一個句號。

然而,趙建平揭開的謎底,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母親和他之間的關係,我之前有過無數種猜測,卻唯獨沒想過買賣關係。

母親是趙建平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這話一出,父親差點沒坐穩,情緒非常激動地問當年是誰拐走母親,然後再賣給他的。

從趙建平的口中,我們終於知道了母親消失的真相。

40年前,母親那次趕集置辦年貨,路上,遇到一個她娘家村子裏的嬸嬸,說縣城裏的年貨比鎮上都多還便宜,說她朋友的貨車當天要去縣城拉貨,下午晚些時候就回來,邀請母親一起搭車進城。

從來沒出過遠門的母親,出於好奇和對熟人的信任,就這麽稀裏糊塗地上了車。但車子並沒有進城,而是去了幾百公裏外更偏遠的鄉下。

其實,路上沒走多久,母親就察覺到不對,等想下車逃跑已經晚了,母親被人捆綁著手腳,堵住嘴扔在後麵的貨車車廂裏,中途被轉手了幾次,而那個邀她進城的娘家嬸嬸早已不知去向。

4年後,母親被人販子賣給趙建平做媳婦,至於期間母親遭遇了什麽,趙建平問過幾次,母親絕口不答,後來他倆也就沒再提這事了。

到趙建平家時,母親身上的傷很重,據說養了一個多月才下地走路,趙建平的父母把母親看得很緊,防止她逃跑。

但也奇怪,母親在趙家一直沒有要逃的跡象,趙建平說他後來才知道,是之前逃過沒成功,被打怕了。

兩年後,趙建平的父母發現母親一直沒懷孕,就懷疑母親不能生育,他們花錢買女人就是為了給趙家傳宗接代,買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對他們來說就是吃了大虧。於是,竟琢磨著找人把母親給轉手賣掉。

這事被趙建平知道,他堅決不同意,又拗不過父母,不得已將這事與母親和盤托出,兩人商量對策,最後趙建平決定帶上母親出逃。

出逃當晚,趙建平告訴母親這輩子不管能不能生孩子,他都認定她過一輩子,也不會讓母親再被人欺負,即便自己的父母也不行。

也是在那時,母親便認定這是自己的宿命,放棄了回家的念頭,在她看來,有父親的那個家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後來,趙建平帶著母親去過很多地方打工,雖然辛苦,但對母親還算照顧。慢慢的母親才放下戒心,告訴趙建平自己過去的家庭。

趙建平回憶說,當年受過太多非人虐待的母親,確實被自己感動了,失蹤6年,她認定原來的那個家肯定以為她早已不在人世,三個孩子還那麽小,家裏離不開女主人,這會兒說不定已經另有女人進家門了。

另外,趙建平說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也讓母親覺得恥於再見父親。

母親也曾動過回去找自己孩子的念頭,但又放不下趙建平,兩人就這樣以夫妻的方式生活了幾十年,卻又從未領證。

2000年春節,母親年輕時落下的病根開始加重,兩人便計劃用打工掙的錢回四川買房養老,趙建平說養老的城市是母親選擇的,隻是母親到死也沒想到,冥冥之中,會和苦苦尋找她的丈夫,在同一個城市。

由於年代久遠,當年拐賣傷害母親的那些人販子已無從追查。

趙建平講完這一切,父親沉默許久,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賠償金下來後,父親提議分成5份,給無兒無女的趙建平一份養老金,算是感謝他終結了母親的厄運,以及對母親多年的照顧,也感謝他為自己的尋妻40年給了一個答案,使我們再不被噩夢夜夜驚擾。

我想,母親在天有靈,一定也希望我們善待趙建平老人。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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