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 http://news.sina.com.cn/s/2008-03-19/235815182734.shtml )
內蒙古晨報報道(實習記者 李粉榮 記者王國柱)
15年前,一個如花的四川姑娘被拐到呼和浩特市和林格爾縣,從此開始了她的悲涼人生。
15年來,無論春夏秋冬,她終日衣不蔽體、黯淡無語,不斷地在窯洞的牆壁上用粉筆書寫著“第一名”的字樣。村民說她應該是一名大學生,因為即便是專業教師的板書,也沒有她寫得好。
據說,她已經瘋了。3月14日,記者見到她時卻發現,或許她隻不過是癡呆。15年的悲苦與無奈,她的淚水早已流幹,隻是明澈的眼眸裏尚存著四川女子特有的靈性。然而,她的世界裏究竟是歡樂還是悲憤,記者已無從知曉。今日起,內蒙古晨報聯合四川《華西都市報》在呼和浩特、成都、巴中、達川展開救援行動。
悲!
身懷六甲被轉賣
她叫曹小青(音),身高1米6,看上去年齡不過30歲,而她的實際年齡應該在35歲到40歲之間。從她柔和細致的麵孔,依稀能看出她曾經是一個漂亮女子。如今,她卻生活在一孔黑暗的破窯洞裏,成天坐在滿是黃土和破棉絮的炕上。
這一坐,就是15年。除了窯洞外的羊群,她的生活裏還有一個癡呆的“丈夫”和有智障的單身“小叔子”。
十幾年前,曹小青從四川被拐賣到和林格爾縣二前灣村。彼時,她已經癡呆。
一年之後,她被轉手賣給亂岔溝村龐大寶。當她身懷六甲時,再次被倒手轉賣到榆樹梁村,接納她的是一對智商有問題的哥倆。在這之前,她被轉賣多少次?不得而知。
在榆樹梁村東南麵的低窪裏,一處孤零零的窯洞被四周的土山包圍著。3月14日上午,記者來到這裏,曹小青的“丈夫”劉二針打開自家門上的鎖,記者隨其走進院裏,一條大黃狗狂叫著撲了過來,濃重的羊糞味異常刺鼻。
劉二針將記者領進西窯。如果不是炕上的那個黑影在動,記者無法相信這是人的住房,黑色的牆體不時掉下幾把泥塊,玉米稈堆滿了一地。屋裏最顯眼的是兩口大鍋,一口鍋連著炕,鍋裏滿是灰燼;另一口鍋裏是渾濁的液體。“給她用的,她知道上廁所。”劉二針指著那口裝著液體的鍋傻笑著。而據村民介紹,大部分時間,曹小青的吃喝拉撒都在土炕上。土炕的周圍全是泥巴,炕上隻有一張硬草席,一些蟲子在席上爬來爬去。
曹小青倚著牆,坐在炕頭上,披著一件開了花的棉衣,蓬亂的頭發像膠體一樣凝固在一起。她用舊的發黃的棉被裹著下體,習慣性地保持著一個動作:用左手按著自己的鼻子,偶爾會換成右手。手指尖生著厚厚的汙垢。
劉二針的妹妹劉二女告訴記者:“從亂岔溝回來的最初一年裏,她還讓人給洗澡,也知道梳頭打扮,後來就再也沒有梳洗過了,十幾年都這樣。”
在西窯脫了皮的牆上,曹小青用粉筆寫滿了“第一名”的字,沒有人能夠明白她想要表達什麽意思。“她想讓我考第一吧。”上小學三年級的毛蛋想了想說。
從西窯走兩步就到東窯。劉二針、劉三針、曹小青的兩個孩子——15歲的兒子小紅和11歲的女兒毛蛋就住在這裏。劉二針的妹妹劉二女告訴記者,由於大哥這幾天身體不好,所以沒有和嫂子住在一起。
曹小青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偶爾會吐出幾句村民聽不明白的四川方言。村民都說她可能是在老家上街買菜的時候,被騙走的。在劉家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癡呆的曹小青沒能告訴記者。
漆黑的窗戶上隻開了一個小孔。曹小青偶爾抬起頭,透過這個孔望見窗外,但是她卻望不到院外更遠的地方。
慘!
15年煉獄之痛
大約1993年,劉二針的父親及其兒子到鄰村——亂岔溝村把曹小青從龐家接了回來給劉二針做媳婦。“花了4000塊錢。”劉二針告訴記者。
劉二針說,“倒手賣了四五次啦,到了龐家後,父子三個打她一人,俺們去接曹小青時,她還大著肚子,被打得躺在地上,鼻孔還正流著血。”
記者從村民口中得知,龐家給曹小青吃的飯就是每天一盆土豆。劉二針父親還在世的時候,看到兩個傻兒子,擔心劉家絕後,便從亂岔溝村龐三寶的大兒子龐大寶的手中買回曹小青。
好不容易買回的媳婦,龐家為什麽又轉手賣給別人呢?
劉二針的妹妹告訴記者,小青在龐家不聽話,不幹農活。看到曹小青有精神病,龐家怕她死後人財兩空,所以就把她給賣了。
“很漂亮的,剛見她的時候,我們隔著山頭喊她,她還能答應。”村民任葉女說剛來的時候,曹小青和常人沒有什麽區別,隻是挺著大肚子。
“聽不懂她說話,但是寫得一手很漂亮的字,最早不發病的時候會跟我們寫字交流。”村支書皇甫功告訴記者,他聽別人說曹小青是個大學生。
生下孩子後的曹小青,病狀也越來越嚴重,夏天的時候她就長時間地坐在窯洞前的林子裏,不穿衣服,隻是隨意地披著幾塊布。
有人說,曹小青是劉家兩兄弟共同的妻子。
“你是和嫂子住在一起,還是和二針住在一起?”被記者多次問到的劉三針總是嘿嘿一笑。村民都叫曹小青“二針老婆”,但對於劉三針和嫂子是否也住在一起的問題避而不談。
劉二針在家扮演著“看妻”的角色,而弟弟三針則負責全家人的零用生計,家裏的羊隻夠維持生活。按常理,一隻羊可以接羔3隻,而劉三針放的羊,3個裏麵才能接一羔。“三針也傻,不過比二針強。”村民高軍民說。
記者見到劉二針的時候,他正趕著羊群從坡下往上走。坡度很大,劉二針直著腰走上來。他臉上塗抹著黑色的煙灰,邁著不平衡的八字步在風中搖擺著。
在亂岔溝村,當記者問及是否有人曾經買回一個四川女孩,後又賣到榆樹梁村時,村民徑直把記者帶到了龐大寶家。龐大寶的父親龐三寶告訴記者,曹小青是他從和林格爾縣廟溝村梁團寺手中買回來的,回來之後就發現她有病,什麽也不幹,於是轉手又賣了出去。
哀!
被拐女永遠走不出山溝溝
梁團寺是羊群溝鄉廟溝村村民,廟溝村距離亂岔溝村20多公裏,十幾道山梁,其堂兄梁來世是該村村長。
梁來世告訴記者,曹小青曾經在他們的鄰村二前灣村生活過一段時間,之後被人賣到亂岔溝村。 “差不多是在曹小青被賣到二前灣村的時候,廟溝村也來了一個四川女孩,她曾經多次尋找逃跑的機會,卻都被人給抓了回去。絕望之中,她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每天在村裏亂跑,最後一次逃跑後就沒有回來,幾天後人們發現她死在後麵的山溝裏,警察走後,村民就地掩埋了屍體。不久,曹小青就被村民梁團寺幫忙賣到亂岔溝村龐家。”
梁來世說曹小青出現在二前灣村時正是種地的時候,曹小青癡呆不幹活,買家就打罵,人們都說這個四川姑娘是傻子。
15年來,曹小青唯一的一次“逃離”是2007年的10月中旬。
她是怎麽走出村子的,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知道。3天之後,家人在和林格爾縣大紅城鄉找到了一絲不掛的曹小青。“從亂岔溝來的時候就神誌不清,後來越來越嚴重。”曹小青的 “小姑子”劉二女說。
記者了解到,當時,從大紅城鄉有到呼和浩特的客車,每天一趟。
問! 煉獄何時是盡頭
幾十幾道溝,幾十幾道坎;一樣的黃土,一樣的山;一樣的坡路,一樣的灣。
一個被常年看守的女人又如何能輕易離開這個葬送了她一生幸福的地方?如果曹小青是一個神誌清醒的常人,那麽她的那次出走應該足以逃離這個地方。
“一天發病兩三次,每次十多分鍾。天氣一變,她就開始哭叫,自己打自己。經常把自己的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曹小青的兒子小紅摳著自己的手,說媽媽很可憐。
十幾年來,曹小青幾乎與外界斷絕了交流,她的語言能力也受到了極大損傷。
記者把買來的蛋糕、麵包放在劉二針家,看到兩個孩子大口大口地吃著食物,曹小青笑了。她喃喃自語著,兩隻手把玩著梳子,沒有了先前的約束。毛蛋把麵包放在母親的手中,她放在炕上後用四川方言說不吃。
當記者誇曹小青漂亮時,她微微動了動唇。記者把一麵小鏡子拿到她的眼前,在看了自己幾秒鍾後,曹小青的視線就離開了鏡子,嘴裏說著“不看”、“不看”。
記者說幫她梳頭,她沒有拒絕,在記者將一個發卡和一麵小鏡子放在她的被子上時,她說不要。
盼! 巴中和達川是否還有家
3月17日,記者第二次來到榆樹梁村。劉二針說:“昨晚她把炕點著了,差點出事”。
再次見到曹小青,她沒有拒絕記者的來訪,隻是簡單地重複:“不要”、“不吃”、“寫不得”等簡單的話語。
記者拿出事前在筆記本電腦裏準備好的四川地名,一行一行地指給她看,她依然漠然,隻是眼睛更加明亮了。當記者指到“達川、巴中”的時候,她突然“嗚嗚”的發聲,然後一臉黯然。透過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記者看到她的眼角濕潤了。
緊接著,記者打開了幾張四川農村地貌的景觀照:成片油菜田、蔥綠的竹林、蜿蜒的山道間隔著寬大的小麥地,看了這些照片,她非常鄙視地看了記者一眼。記者再次讓她看,並不斷地用四川話問她,“你是哪裏人?”、“為什麽來這裏?”、“什麽時候被人賣來的?”、“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聽了記者的問話,她突然說:“你為什麽不早來一天呢?”
一口純正的達川和巴中地區的口音!
再後來,記者指著帶來的一大堆衣服,用四川話問曹小青:“為什麽不穿衣服?”她突然罵開了:“把包包嗲(音dia,四川方言“拿”的意思)開,不然老子整死你。”又是純正的達川或巴中地區的口音!
她的目光在那些照片上不斷地掃來掃去,間或扭頭望著窗外,嘴裏偶爾吐出“出去”、“你啥子嘛”的方言。記者指著照片問:“你爸爸媽媽是不是在這裏種菜籽?”曹小青扭頭盯住圖片,眼角滑出了淚珠。
顯然,盡管曹小青精神失常,但是她思維裏仍然有清晰的痕跡,她曾經有過回家的念頭。
村民告訴記者,15年來,她說的最多的隻有一句話:“打醬油過來的。”
曹小青不會說普通話,而村民也聽不明白四川話,他們根據發音判定曹小青是“買醬油的途中被人騙來的”。而實際上,曹小青說的是“到江油(四川江油市)過來的”。
據記者了解,從成都到北方,無論是汽車還是火車,江油市都是必經之路。
綜合各種因素,記者基本可以判定她是四川達川地區或者巴中地區的人。至於她如何被拐賣到內蒙古?拐賣了多少次?也許隻有通過醫療手段治療好她的病以後,才能知曉。從曹小青在窯洞壁上的粉筆字“第一名”的筆體來看,她應該受過一定的教育,也許學習成績曾經優良過,因為她寫的粉筆字非常漂亮,不亞於一個職業教師。
然而,如果她真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為什麽又輕易地被拐賣到內蒙古?在莽莽的大巴山區,她的家又在哪裏呢?她的父母是否健在?是否能想到失蹤的女兒遠在內蒙古一個黑暗的窯洞裏,一蹲就是15年?
無助的小青,15年的窯洞生活,15年悲涼淒慘的人生,她的女人之路到底流淌著多少血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