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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過被拐賣的女人。
被拐賣之前，她都稱不上是女人，隻是鄰家一個非常漂亮的大姐姐。
她當時是中專畢業之後有一份普通的前台工作，家境在我們村裏那邊算不錯的，所以有錢買化妝品。
當時她帶我們一群小姑娘玩，給我們化妝，誇我們漂亮，化完妝帶我們從田埂走到馬路上，一路帶我們去采花。她身上總是香香的，是我們所有小姑娘私下最羨慕的漂亮大姐姐。我人生第一次化妝、第一次被誇長得漂亮，就是在那個姐姐家裏。
我們都想長大了變成她那樣。
她追求者很多，二十歲之前基本都無憂無慮。
直到她認識了一個朋友，
那個姑娘攛掇她一起南下打工。我們那種小城市當時確實沒有什麽年輕人的上升空間，那個姐姐也動心了，她好歹有個中專文憑，南下去打工肯定比在小城市前景更好。
姐姐的爸媽也是把朋友的來曆問的清清楚楚，雖然十分不舍，到底還是尊重姐姐自己的想法，最終送姐姐和朋友一起上了火車。
然後等我再知道這個姐姐的消息，已經是七八年後。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姐姐上火車就失聯了，她爸媽不死心，一次次去找、去問，最終加上一點運氣，有不忍心的人悄悄透露口風，大概知道了姐姐他們是在火車上跟人搭訕，被人以給她們介紹工作為明目帶走的。
他們找到了下車的地方，一路追問過去，越問越是荒僻，最後進了大山。
車子都到不了的地方，姐姐的媽媽走了一天，翻了一隻山，到了個非常破落的村子，遠遠見到家裏皮膚白皙、一頭烏黑長發姐姐，此時一頭長發像是被狗啃一樣，剪得短短的，肚子鼓起來，站在門框處，一臉呆滯地吃著紅薯。
直到看到媽媽的身影，她才突然愣了一下，然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來。
姐姐的媽媽哭得昏天黑地，但是也是這個阿姨真的非常伶俐，她當時沒有表現出一點異常，反而還掏出了兩百塊錢，說是“走親家”的禮金。
絕口不提姐姐是被拐賣的，像是什麽都不知道，在家裏做客，當天還主動休息在這家裏。
阿姨後來說了個細節，說姐姐那一個晚上把她抱著，力氣很大，一點也不敢鬆手。
阿姨在那地方住了幾天，帶的錢快花完了，就告辭離開。臨走的時候姐姐哭著拉著媽媽的手不肯放，她想跟媽媽走，可是卻根本不行，隻能撕心裂肺地哭著問：“媽媽你是不是不管我了，媽媽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
阿姨說她當時心都被撕開了，但是她隻說下次一定來，叮囑姐姐好好安心，然後狠心走了。
第二次來的時候，把姐姐的爸爸、叔叔都帶過來，那家人本來上次就非常提防，但是因為阿姨一個女人又給了錢，才勉強接受買來的媳婦娘家找來了的事情。這回帶那麽多男人，自然更驚恐了。
但是帶那麽多男丁親眷也沒辦法——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那時候那山裏基本家家戶戶成片都是買媳婦，真要起衝突一呼百應，加上大山還得走出去，人家不放人，根本沒辦法，搶都搶不走。逼急了那種一窮二白的人是真的敢殺人的，他們賤命一條，你賭不起。
最終談判了好久，又誘之以利，談好了如果生個兒子男人就帶著姐姐一起到城裏來生活，姐姐的爹媽負責給他們房子。
這裏談判的時候，村裏的男人全家都覺得，姐姐生了女娃娃不保險，必須是生了兒子。他們覺得生了兒子姐姐就會死心塌地跟買家過日子，這裏我也不懂是什麽心理。但總之姐姐生了，最終生了是個兒子。
男人覺得保險了，收拾東西就跟過來歡天喜地打算過城裏好日子了。
到了城裏姐姐的爸媽什麽都不怕了，細節我不知道，但是最終把那個男人連孩子一塊兒丟回去了。
據說那男人走的時候還想打姐姐，但是這到了自己地盤，一吼一堆叔伯嬸娘，弄都要把他弄死，最終那個男人據說還指責姐姐狠心，連自己娃娃都不要。（我聽到這裏低血壓都被治好了。）
而姐姐呢？她是最幸運的，她有堅持不肯放棄找她的媽媽，有願意為她涉險去大山裏談判的家人。但是她的朋友，此後二十幾年下落不明。
而這居然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姐姐回來之後偶爾提到的——那山裏都是被買來的女人，有些是從山裏不遠處村落買來的，這種女人地位最高，因為雖然是被買來的，但是好歹有娘家。
還有些是自己被買了之後，生了孩子不走了的女人，她們生了兒子之後，還會籌劃著攢錢給自己的兒子買媳婦。
地位最低的是姐姐這種才被買過去、還沒生孩子的女人，但是好歹吃不上米飯，紅薯土豆能吃飽。
但是這些基本上還能吃上正常東西，因為能幫家裏做家務，好歹還不是最可憐的。
而地位最低的是哪種人呢？
是被買過去之後，被折磨瘋了的女人。
因為她們瘋了之後，肯定不能做家事，對這些人來說，她們就是除了下崽沒有其他作用的牲口，於是他們也像是對待牲口一樣對待她們。
可是沒有人知道，在被拐賣之前，也許她們也像是我認識的那個姐姐一樣，有一頭烏黑的長發，會化妝，身上香香的，是十裏八鄉最漂亮的女孩子。
那些瘋子，不是天生的，她們是被製造出來的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