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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再一次嚐試,我還以為尋找姐姐的進程會永遠止步不前。
一個月前,,是如何在1994年春節返校後意外失蹤,以及近28年來,我和家人苦苦追尋卻至今無果的經曆。那時我想,隻要多一個人看到,就會多一份希望。
也正是如此,一個月以來,我收到了許多熱心網友提供的線索和幫助。西安警方也重新采集了我和家人的血樣,並和線索中幾位疑似姐姐的女子進行了DNA比對。可惜的是,至今依舊沒有新的突破。
無論如何,我都要在此感謝所有人的關注,是你們給了我繼續尋找下去的希望和勇氣。然而,我也看見了線索中,那些和姐姐疑似女子的悲慘命運:她們精神失常,無名無姓,一輩子生活在自己無法融入的環境之中。她們試圖逃離,但都以失敗告終。
我無法想象姐姐也生活在這樣無止境的痛苦之中,所以我不會放棄尋找姐姐,我也絕不願放棄幫助她們。因為我們都是女人,都是彼此的姐妹。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希望她們美好又脆弱的生命也能被更多人看見。
1. “瘋子”
七年前,為了完成父母的遺願,我辭去工作,去往西安繼續尋找已然失蹤了二十個年頭的姐姐。
或許是因為年代久遠,我沒能找到更多有價值的線索,在尋親的路上四處碰壁。正當我以為已經山窮水盡之際,意外通過一位網友提供的線索,讓我認識了那位生活在安徽亳州渦陽的陌生女子。
根據那位網友的描述,這位女子是一名大學生,講話有四川口音,在20多年前的寒假返校途中,被人販子拐賣去了安徽渦陽的一個村莊。並且她還被迫服用了某些藥物,從此變得神智不清,成了當地村民口中的“瘋子”。
安徽渦陽被拐女子
從照片來看,這位女子的眉眼和嘴唇,也有些像我的姐姐。因此,這位無論長相還是身份特征都和我姐姐有些相似的陌生女子,成了我全部的希望。
可惜的是,通過公安機關的調查和比對,我們的DNA采樣結果並不匹配。唯一的線索,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斷了。
希望破滅之後,我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沉浸在悲傷中積鬱成疾。雖然從一開始我就告訴自己,即使她不是我姐姐,我都要救她出去。但精神和肉體的雙重壓力,讓我無法兌現諾言,不得不回到廣州住院療養。
沒能拯救這位陌生女子,一直是我心中的遺憾。尤其是在上個月,我從安徽渦陽警方處得知這名女子已經去世,更是讓我感到羞愧和自責。這時我開始意識到,我不僅是在為自己尋找姐姐,也是在為那些被拐女性尋找重生的希望。
在之後的尋親路上,我遇到了許多疑似姐姐的被拐女子,除了通過人像和DNA比對,我還堅定地希望她們也能得到救助和保護。即使暫時難以尋找到她們的家人,至少也要離開原有環境,確保她們得到當地民政和婦聯的救助。
像安徽渦陽這位女子一樣,許多疑似姐姐的線索都有著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精神失常,或者說都是“瘋子”。
比如一個月前,2月23日下午,西安碑林警方突然聯係到我,表示有一位生活在北京的女子和我的姐姐高度相似。根據警方的描述,她和我姐姐年齡相當,都是大學生,並且從照片來看也有些許相似。
隨後,西安警方還重新采集了我的血樣,還去往四川天全老家采集了我大姐和二哥的血樣,以及父母的故衣。那時我們都激動不已,以為事情終於會有所進展。
等到2月28日警方打來電話,告知我們的DNA比對結果並不匹配,也已經找到了那位女子的父母。
還有其他網友提供的線索,在陝西神木的萬鎮申家裏村,有一位疑似姐姐的女子。她和那位安徽渦陽的女子一樣,因為人販子的拐賣,從此陷入了精神失常的狀態。但警方後續調查發現,這位女子的DNA比對結果和我姐姐不匹配,案件目前仍在調查階段。
2.“無名氏”
其實許多線索都是沒頭沒尾的。有的網友說自己小時候在村子裏,見到過一個被拐來的女大學生,懷疑就是失蹤的西交大博士於春紅。但是她叫什麽?她身體狀況如何?她具體生活在哪個村子?全說不出來,甚至常常再也聯係不上。
所以麵對海量的信息,我不得不自己預先審核一遍,等整理出了詳細的地址,再轉交給警方做進一步的的走訪調查。
而這其中讓我心頭再次一顫的,是一位生活在河南商丘柘城的疑似女子。
根據網友提供的資料,她是“無名氏”,年紀在五十歲左右,和我的姐姐相當。這位女子講話還有四川口音,大約是2000年左右來到他們村。據當地人說,她是被人從別處撿來的,後來又被村裏的一位單身漢留下做了“老婆”。
左為河南柘城女子救助前,右為河南柘城女子救助後
雖然她精神不正常,經常自言自語,或者很生氣地大聲說話。但在她平靜時,經常會說英語,還會在牆上畫許多數學和物理符號,寫得一手工整的好字,似乎接受過比較好的教育。
在我和當地警方聯係後,他們不到兩個小時就找到了線索中這位女子。在警方的調查中,這位女子的所作所為更是讓我懷疑,這會不會就是我消失多年的姐姐?
根據柘城警方的描述,他們見到這位女子後,花了許多時間和她交流。首先,這位女子一直回避所有問題,隻要是談到西安交通大學或於春紅等話題,就態度躲閃,不願意回答。
無奈,警方隻得拿出了一張紙,希望她用筆寫下自己的姓名。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在紙上用英文寫下了一句“I’m good at maths(我擅長數學)”。而問她能不能寫漢字,能不能試著寫“於春紅”三個字時,她還是不願意,而是寫了個“春夏秋冬”。
其實聽到這裏,我已經泣不成聲了。我想起了姐姐上大學後,為了提高自己的英語水平,經常和朋友、同學用英文溝通,甚至大學同學齊霽還保存了幾封當時姐姐寄來的英文信件。我粗略比對了一下,就從她的筆跡中發現了姐姐的影子。
■ 於春紅的中文筆跡
她回避問題的情形,也讓我想起了姐姐。雖然姐姐是一個內斂的人,但自尊心一直很強。我不由得猜測,或許是她經曆了折磨之後,不願意再回憶那些痛苦的經曆,所以在潛意識中才會不斷躲避吧?
目前該案件已交由警方調查,而“無名氏”這三個字背後,本身就埋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滄桑了。當一個人的身份被剝奪,不得不成為他人的“妻子”,或許再高的文化素養也無法讓她們坦然麵對無休止的暴力和恐懼。這時,或許“瘋了”就是她們保存自己尊嚴的最後選擇了吧。
3.“小紅”
除了“無名氏”,在那些疑似我姐姐的線索之中,還有許多代號“小紅”的女子。
其中一位“小紅”,目前生活在安徽淮南鳳台縣關店鄉向橋村。這也是一位網友提供的線索,在視頻中,這位“小紅”已經成了一位頭發花白、飽經風霜的中老年農家女子。
■ 安徽淮南的疑似姐姐的被拐女子“小紅”
“小紅”的精神狀況也不好。視頻中別人問她是哪裏人,她一會兒說自己是上海人,一會兒又成了廣州人和福建人。問她父母或家人的名字,她卻隻是重複著說“上課了,上課了,已經四點鍾了”。
並且,這位“小紅”經常會跟著村裏的廣播唱歌,唱《十五的月亮》或者是《望星空》。而我的姐姐在高中時,就經常和發小一起去縣裏的文化館彈吉他唱歌,唱的也正好是這兩首歌。
在評論區中,許多網友都猜測她在被拐賣之前,很有可能是老師或學生。根據長相,許多網友都說她長得像我姐姐,一直向我提供她的線索。
隨後,我聯係了淮南警方,他們也迅速找到這位“小紅”並做了DNA采樣和比對,但鑒定結果顯示她並不是我姐姐。目前當地警方也開始盡力幫助她尋找自己的家人。
其實,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密切關注著這些線索,情緒也因此大起大伏,一會兒激動,一會兒失望,更多的則是悲傷和無助。先是我的眼睛承受不住了,本就患有青光眼,時好時壞,最近又長期看著電腦和手機屏幕,而變得又澀又朦。加上心髒的不適和內心的疲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畢竟沒人知道還需要經過多少次嚐試,才能成功找到我姐姐。
在和安徽警方聯係後,她安慰我說:“你放心,如果你姐姐被拐賣到安徽,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出來”。那時我才意識到我不是在孤軍奮戰,始終都有人和我站在一起。
3月16日,又有網友給我發來了疑似姐姐的線索。這名女子也叫“小洪”,生活在廣西來賓武宣縣桐嶺鎮,是她的孩子將信息發布在了寶貝回家網站上,幫助自己的母親尋找失散的親人。
■ 左為寶貝回家尋親頁麵中的劉江洪,右為視頻截圖中的劉江洪
根據“小洪”孩子發布的尋親資料顯示,她全名劉江洪,但這並非她的原名,而是因為無名無姓不方便才後來取的。她們的母親大約在2000年6月左右,被拐賣至武宣縣,由他們的父親帶回了家。
那時,“小洪”的精神狀態已經不正常了,經常會撕衣服。並且,她講話也有四川口音,普通話說得很好,還會講英語。不僅會唱七十、八十年代的流行音樂,還會唱《世上隻有媽媽好》。每次問她想不想爸爸媽媽,她眼裏常含淚水,想要說話卻像被什麽遏製住一樣。
當然也有不少網友說,這位“小洪”長得像我姐姐。但我乍一看似乎有些相似,但細細琢磨又好像不是。其實過去了這麽多年,姐姐在我的記憶中,又清晰又模糊,清晰地定格在了她失蹤前的樣子。
4.“寶貝”
3月12日那天,我看到新聞,尋子26年的楊素慧在去世5年後,終於通過DNA比對尋找到了自己的兒子,卻沒想到兩個人本就是微信好友,但他們最終還是遺憾錯過了相認的機會。
我突然想到,在2016年5月,我還曾專門去往廣州的複大腫瘤醫院,看望過已經是肺癌晚期的楊大姐。
■ 圖中黑衣為於誌華
2015年,我從西安尋親失敗回到廣州,身體幾乎垮了。在醫院經過多次手術和長期休養後,才慢慢恢複了活力。多虧了《廣州日報》的記者牽線搭橋,我認識了當地的寶貝回家誌願團隊,開始試著從社群中汲取一些尋親的經驗和力量。
楊素慧大姐是在寶貝回家團隊中無人不曉,幾乎是一個傳奇。1991年,她4歲的兒子徐劍鋒在廣州市區走失,自此她開始了二十多年的尋子之路。2014年,楊大姐確診為肺癌中期,但她沒有停止尋找兒子,反而是和病痛上演了一出生死時速。直到2016年,也正是我們去往醫院探望她並集資手術費時,她已經臥床無法起身了。
我還記得那段和大家都在一起的日子。之前,每次想到姐姐我都會無比心痛,隻能一人消化這份苦楚。但和團隊裏的大家在一起時,似乎自己就沒有那麽孤獨了。大家互相幫忙,尋找並核對線索,交流尋親經驗。我還力所能及地參加一些誌願活動,為他人提供一些幫助。
我還記得,當時有一位尋找孩子的母親,她的孩子三歲時就不慎走失了。而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這位母親苦苦尋找了十幾年,走遍了大半個中國。當時,許多夥伴為了尋找親人,有的離婚,有的家庭分崩離析,有的則是從小有富餘變成了家徒四壁。
當時正巧有北京衛視《生命緣》節目組的拍攝,於是每個人身上都掛著巨大的海報,寫滿了親人的信息和照片。他們隻是為了攝像機能分給他一個鏡頭,抓住能尋找到親人的任何一點兒可能。
我還記得楊大姐在病房中和我們說:“找人一定要顧好自己的身體,你們大家千萬不要和我一樣,一定要以我為戒,好嗎?”
然而沒撐過第二年,楊大姐就抱憾離世了。我後來才知道,楊大姐的兒子很早就覺得兩個人長相有些相似,但仔細比對後又似乎不像,就彼此排除了,也沒有做DNA比對。
都說造化弄人,這又何嚐不是上天開的一個殘酷的玩笑?
歲月變遷給人帶來的容貌改變,也一直影響著判斷,所以我在對比照片時,也經常會陷入“有些像又有些不像”的矛盾之中。
或許楊大姐最後教給我的,恐怕就是為了最大程度避免人像判斷帶來的誤差,最保險的辦法還是做DNA采樣對比。
後記
根據最新的進展,警方已經采集了河南柘城和廣西武宣兩位疑似姐姐的女子血樣,準備進行DNA信息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