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問了大家一個問題:用一個詞/一句話形容我的文章帶給你的感受,是什麽?收到好多回複,一一看過,每一個詞、每一句話。
有一位讀者發來一句話:還沒長大,在拚命長大。
我想你說對了,這就是現在的我,或許也是許許多多現在的你。
01
人在成長過程中的一種苦,是知與果的距離。
很多東西,你知道它的存在,卻怎麽都夠不著;很多軟弱,你知道它就紮在你的性情裏,卻怎麽也改不了;很多道理,你把它裏裏外外看了個明白,卻依舊穿不透;這種“心智常常走到現實前麵“的苦,總在扯著我,提醒自己:還沒有到時候。
這是一種早熟之人猶能嚐到的苦。
所以我很少參加什麽思維培訓,教授的東西不外乎是一些道理,那是對還不夠透徹的人才有效的東西。
對於道理看得太明白的人來說,知道更多道理並沒什麽用,隻會更僵化,更疲憊,更懷疑自己。
一旦規律知道太多,就容易熟練於技能,變得“看起來很厲害“,反而內核就軟了。反正翻來覆去就那麽些,應用到工作時無外乎就是各種元素/措辭的排列組合,搞來搞去越來越疲倦。
而真猶如猛虎的人,卻是倔強而愚鈍,永遠像一個孩子般新鮮凶狠,無法無天。
所以規律也好道理也罷,年輕時稍稍知道些就好。更要緊的是力量,是執著,是盲目,是生動紊亂的柴米油鹽。
體驗,而不是智慧,或許才是生命的本質。
02
每種人活著都有自己的苦。
有些人一身虎膽,從小便把突突突的一顆心掛在外麵,走南闖北天上天入地,早入社會早經商海早婚生子,到頭來卻依舊不快樂,隻覺耗損得格外厲害。
或許某一天某個道理入了心,有如打通六脈,終於通透。就好像天天悶頭吃肉,終於飲了一口仙氣,腥鈍之中注入一隙清涼。
但有些人,像我這種,天生便知道怎麽保護自己,天生便明白見風使舵,天生便擅長掠過現象看本質,精細謹慎卻是另一重苦。
就好像天天吐著仙氣活在一個稀薄的地方,過得不算太差,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幸虧人是活的——到了某個階段需要什麽、該往哪個方向走,都會有感覺。就像身體要什麽就會想吃什麽,是一種本能。
所以現階段的我已受夠了“心智成熟”的無力,也過了那個自以為聰明的年紀,不再把“你很聰明“這種話當作褒獎,整天唧唧呱呱發表長篇大論了。
畢竟生活每天追在後麵屁股咬:你擁有了什麽?是啊,你有什麽了?在這座偌大的城市之中。
在“有“字寫滿之前,人是體會不到”無“字到底有多輕的;在走完“色”的輪回之前,人是感悟不到“空”的存在的。
物質的有是一回事,更多的是情感和關係——有多少朋友,有多少真心,有多少實實在在的回憶,有過多少無怨無悔的付出,有多少回深刻複雜的體驗?和生活,發生過真實深入的關係嗎?是否有過一個瞬間,你悅納了現在的生活?
想要的太多、看得太遠,反而很容易失掉現在。
所謂的“落地“,或許就是不再帶著特定目的去結識朋友,尊重身邊每個人好與不好,把每段緣分都視作一種可能,珍惜每一個不同背景不同財力不同地位之人的善意。
不再用“我想要怎樣的生活“、”我要得到什麽“、”我必須結交XXX“這樣狹窄的理念去框死生活,而是用開放的心態,像一條河流般,
心甘情願地下沉,下沉,下沉。
每一次悉心聆聽,每一頓飯,每一個擁抱,每一個掛記,每一次原諒,都是緣分,都是珍貴,都是不具分別心的好。
03
如果人有回頭的習慣,便會發現:許多東西隻有在回頭感受時,才豐盈完整。在當時,即便你再努力去預測,去規劃,始終隻是個幹澀的模子,它沒有熱氣騰騰的血肉。
那個東西,叫做經曆。
這種“落地”的理念也影響到了自己關於寫字的思路中。
無論是愛情、事業還是人性各種宏大課題,一路走來的讀者會發現,我已漸漸不再去輕易談論它們。
不是不想寫,隻是越來越“寫不起”了。一兩句話,一兩篇文章就想將龐大的生活勾勒得服服帖帖嗎?難。
很多東西在你沒有穿透之前是不足下筆的,那隻是思想上的想象,又是一種“心智走在現實前頭”的虛幻。
真正的寫作,並不是粗暴地歸納生活,而是抽取它,把一絲一縷的橫截麵細細展開、品咂、深紮。不是功利地直取那個唯一的本質,而是從蕪雜現象中探尋更多曖昧、更多可能,更多答案,這才是寫作的意義。
就像上個月在咖啡廳裏偶遇的一幕,隻是一個再稀鬆平常不過的場景:
一位離異父親與4歲女兒見麵,帶孩子來的是前嶽父嶽母——孩子的外公外婆。年輕爸爸很帥,花臂+大背頭+機車夾克,提著一大包玩具早早就到了。單親的女孩還無憂無慮,既生疏又甜蜜地看著這個或許幾個月才能見一次的帥氣爹地。
兩人之間是一種陌生化的奇異氣場——爸爸送玩具、女兒拆玩具、爸爸認真看著孩子玩玩具、爸爸抱著孩子擺拍並讓嶽父嶽母拍照……這種最日常的相處竟非常具有儀式性和順序感,好像排練過了很多次。
一雙老人拖著孩子的水杯、外套、踏板車、零食,有一搭沒一搭和前女婿聊著,有些無聊,時不時看著手機時間,大概在想什麽時候帶孩子回家。
為什麽隻能在咖啡廳和女兒見麵?
年輕夫婦分手後,孩子和外公外婆過得快樂嗎?
結束之後,爸爸是否還要去與年輕女孩約會?
離開了丈夫的年輕媽媽,是否還會相信愛情?
一雙老人承擔著一切,麵對傷害過自己女兒的前女婿,是怎樣的心情?
……
始終忘不了年輕爸爸看著孩子的眼神,想抱抱孩子又不知道該怎麽親近,那種一半是孩子一半是男人的狀態。買的全是最高級的兒童玩具,點的全是最貴的甜點飲料,拚命想彌補卻始終無法踏踏實實過日子的階段。
甚至想起了我的爸爸媽媽,他們年輕時追趕的時髦、暴烈的爭吵、夢想和誘惑,他們的分分合合,他們的成長。
有太多太多旁枝末節,而這不過是生活中最常見的一個場景。
所以,生活不可粗暴對待,唯有隻取一瓢,管中窺豹。
不僅寫作,也是自己對於生命的戒語:
對那些看到了,卻還穿不透的東西,告訴自己:遲早會穿過去的,不是用思想,而是用血肉之軀去穿透,真正融入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