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走向火山
一,走向火山
2017.1.8. 晴天,有時陰,夜間雨。奧克蘭15-21度,國家公園下午5 度,入夜0度,西風每小時35公裏。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生日,按常規必邀新老朋友一聚,但今年沒有這心情,以後也許不會再有,為免於向諸多等待請帖的朋友逐一解釋,我早早決定把自己發到山裏,去火山腳下的小木屋,用雪水煮碗泡麵,邀三五陌生人喝一壺小燒,然後暈乎乎地仰臥草叢,讓充斥硫磺味兒的山風麻木額頭,讓飲血而醉的蚊子小幺陪著我數星星,為山那邊的老母親唱一曲小調。然後抖擻精神走進大山,為人生的第二個甲子行程標注一個開始的冒號。
早晨9:00出發,沿1號高速公路南下,過HOROTIU轉39號公路,在奧托羅杭阿轉3號公路,再轉4號、47號、48號公路。縱貫懷卡托平原,橫穿火山高原濕地,目的地是卡帕帕渡假村,全程351公裏。這種菜單式攻略完全可由GPS代勞,沿途幾個小鎮的人文地理,在以前的文章裏多次提及無需贅敘。待以後無具體目標(理想)仙遊時,將在某個小鎮飲一杯咖啡,會幾位毛利哥們,聊幾位健談老板娘,再細細地品味樸實的小鎮味道。
這個假期很忙,大湖步道歸來就開啟了“無節製、無計劃”的讀書程序:“九三年”、“紅與黑”、“雙城記”、“老人與海”、“安娜卡列尼娜”、“阿甘正傳”、“圍城”、“曾國藩轉”、“長安亂”、“易中天中華史”……讀過的沒讀過的概不忌口,是中午還是半夜由饑餓的肚皮決定。“鏘鏘三人行”、“圓桌派”、“小鬆奇談”、“鴻觀”、“財經榜眼”、“陳丹青采訪錄”、“百家講壇”等各種專題節目也跟著攙和。瞬間感覺自己變小了,窗戶外麵的那個世界卻越來越開闊、深邃。
隻顧著聽易中天講紛亂的魏晉16國,糊裏糊塗跟著GPS進了HAMILTON城,錯過了39號岔口,在城區上了3號公路。與原線路比距離變化不是很大,但時間會受影響,好在今天的步行距離隻有8.5公裏,早一點晚一點不成問題。
下午1:30離開4號公路上47號公路,進入國家公園濕地。湯加裏羅國家公園(TONGARIRO NATIONAL PARK),占地795.98平方公裏,是毛利部落首領蒂修修圖基諾四世於 1887 年贈給國家的禮物,是世界著名的十大國家公園之一,園內坐落著湯加裏羅(TONGARIRO,1968米)、瑙魯赫伊(NGAURUHOE,2291米)、魯阿佩胡(RUAPEHU,2797米)等15座火山,保留著諸多毛利人的傳說和文化。我曾多次踏入這塊聖地,登上了境內的兩座最高峰,今天的任務是完成新西蘭九大步道之一的北湯加麗羅環山步道,順便登湯加麗羅山主峰。
環繞火山群的是一大片平展開闊的高原濕地(平均海拔825米),濕地內沒有阻礙視線的森林,滿目皆是本土原生態灌木及一簇簇兩三米高的新西蘭亞麻(NEW ZEALAND FLAX)。這種亞麻僅分布於新西蘭南北島及澳洲的諾福克島,其它國家和地區沒有同屬。新西蘭境內有兩種原生亞麻,PHORMIUM TENAX和PHORMIUM COOKIANUM。其中TENAX最為常見,它的葉片寬大纖維感更強,開紅色花朵,種子豆莢彎曲,喜歡生長在低海拔濕地及亞高原濕地。
1250年前後,初到新西蘭的毛利人,發現亞麻的花蜜可以製成甜甜的飲料,葉根部的膠狀分泌物可以緩解疼痛,幫助傷口愈合,尤其是對燒傷有很好的療效。亞麻葉富含堅韌纖維(MUKA),可以用作繃帶或者固定骨折的傷口,也可以用來編織。
隨著曆史的發展,毛利人的亞麻紡織文化已經被現代工業文明取代。1985年,新西蘭最後一個亞麻紡織製品廠停業,亞麻纖維製品的商業化生產不複存在,但對亞麻的科學研究從未間斷。
21世紀伊始,新西蘭科學家發現:從亞麻葉片底部的凝膠中提取護膚品,潤膚效果出奇的好;亞麻油能幫助人類解決一些健康方麵的疑難問題;亞麻纖維與其它人工纖維材料合成後的複合材料性能極佳,可用於家具、建築及包裝材料的製造;廢水排放的河道兩邊種植亞麻,可以吸收並降低廢水中的氮化合物含量。在倡導綠色地球的今天,新西蘭亞麻定會充當更重要的角色。
下午2:00左右從47號公路岔向48號公路,這是一條全程僅6.8公裏的國家公路,終點是北島最高峰魯阿佩胡雪山腳下的卡帕帕渡假村(WHAKAPAPA VILLAGE),這是個占地5.5平方公裏的滑雪渡假村,滑雪季一床難求,夏季來這裏的都是走步道的山客。沒走多遠,就看到荒原中佇立著一座龐然大物,它就是始建於1929年的四星級湯加麗羅莊園酒店,酒店有四層106套標準間,設有9洞高爾夫球場、酒吧、餐廳及各種娛樂設施。
泊車場沒有空位,在排滿車龍的路邊停下車。走進卡帕帕遊客信息中心,一位熱情的毛利小哥接待了我,問明來由給了我一張地圖,詳盡地解釋了環山路線及住宿點應該注意的問題,告訴我明天有雨需格外小心。
二,穿過亞高山區草原
2:40走進步道。北湯加麗羅環山步道全程43.1公裏,途中設有三個木屋,我的計劃是住兩個木屋用三天走完。第一天行程:從海拔1160米的信息中心向東走8.5公裏,到海拔1190米的一號木屋。途經高山區草原、山毛櫸叢林,橫跨火山熔岩丘陵、雪山溪流、亞高原濕地,簡單地說就是從魯阿佩胡山腳走到瑙魯霍伊山腳。
陽光透過雲層溫柔地灑向大地,魯阿佩胡山隱約露出幾縷白白的雪溝,羞澀卻不失撫媚。瑙魯霍伊從半山腰起都被濃雲罩著,任憑周圍流雲多變,她磁石般始終吸緊蘑菇狀黑帽子。迎麵吹來陣陣涼風,一天的最高溫度點已經逝去。經過縝密計算,負重比走大湖步道有所減少。登山鞋、過膝短褲配長筒襪,登山帽、美利奴羊毛衫配防風服,走起來不出汗也不冷,裝備合理科學。
遠遠望去,泛黃的草原上有幾條與山的走勢相同的綠色帶,近前得知是山毛櫸叢林填滿的溝壑,沿著台階走下去,也能遇到幾棵一人環抱的大樹,小路有時也走兩個Z型回折,路邊陡壁及樹樁上長滿青苔,獨葉獵犬舌厥(HOUNDS TONGUE FERM)、細蓮草(KIEKIE)占據所有可能的空間。林子裏陰暗潮濕,小木橋下喧囂著由雪山流下的溪水,溝壑雖然不深,但有起伏、有色調、有風吹枝頭、鳥鳴耳畔的節奏,使得荒原小路多了許多詩意。
出發前做了一些功課,知道穿梭林間圍著你湊熱鬧的是“北島羅賓”(NORTH ISLAND ROBIN),一種黑灰色羽毛,白色肚皮的小鳥;叫聲悅耳的是“玲鳥”(BELLBIRD),一種好偽裝, 有棕色與淡黃色麵頰條紋、黑色外翼和尾羽的森林歌者;為覓食不惜遠距離飛行,喉頭下有一束白色羽毛的是TUI,她是新西蘭獨有的寶貝兒,北島一種啤酒就以它的名字命名;在林子裏幽靈般忙碌的是“獵槍手”(RIFLEMAN),她是新西蘭最小的鳥,名稱由來是其羽毛顏色與步槍手的軍服相似。雖然帶著專業相機,但我的目的是走路不是“打鳥”,所以沒捕捉到這些可愛的生靈,隻能從它們偶爾掠過的影子,委婉動聽的歌聲中,努力核實匆匆補來的知識。
兩三公裏過後不見了叢林,視野裏盡是枯黃的高原草及相伴而生的灌木叢,一望無際的火山皺褶蔓延至廣袤的濕地平川。兩千五百萬至三千萬年前,西邊的印度、澳洲板塊東移,壓下太平洋板塊使新西蘭脫離大陸,形成南島高聳的南阿爾卑斯山脈和北島相對平緩的丘陵,由於火山爆發,在北島中部凸起幾座大山,火山熔岩和厚厚的火山灰,在火山腳下築起一道道溝壑,堆起幾百平方公裏的山地平原。由於溫度偏低(-10 – 20 度),海拔偏高(800 – 1000米),降雨量充沛 (年均2000mm),土壤蓄水條件好(火山灰下平緩穩定的岩石層),滋生了諸多本土特有植物。典型代表就是高原草 (CHIONOCHLOA RUBRA)。
與世界其他地區高山草地不同,新西蘭的高山草地長滿大型、長壽、常綠的CHIONOCHLOA草叢,統稱雪草叢。高海拔區由較短的常綠草CHIONOCHLOA、POA和RYTIDOSPERMA組成,哪種草占優勢由一組複雜的交變量決定,包括季節性降雨量、南北物種分布模式、土壤特性等等。草叢常有矮型灌木PODOCARPUS NIVALIS、HEBE、COPROSMA、DRACOPHYLLUM相伴。高原草根部泛綠,尖頂泛黃,伴以灌木叢中盛開的小黃花、白花,由衷感歎身處其中的幸福,這也許是我向往大山的緣由。
太陽露臉的時間長了許多,魯阿佩胡山更多地袒露出雪白的嬌容,瑙魯霍伊山如伊斯蘭美女,依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走到兩座山峰中段,我用魚眼鏡頭把兩種風情同框,讓她們在文化的高度相容。路遇許多相向山客,像我這樣開車五小時再走三小時,在這個時段走這個方向當屬異類。
風情萬種的魯阿佩胡漸行漸遠,羞澀的瑙魯霍伊一點點逼近,黑雲愈來愈低,冷風愈吹愈緊,第一小木屋到了。
三,火山腳下小木屋
5:00到達第一宿營地。可容納20人的MANGATEPOPO HUT(小木屋),位於PUKEONAKE(1225米)山與PUKEKAIKIORE(1692米)山之間的峽穀口,海拔1190米,離湯加麗羅穿山步道起點僅1.3公裏。
峽穀口風勢很大,氣溫比走在路上低了許多,黑壓壓的雲沿著兩邊的山脈翻滾,在山口匯聚,氣勢恢宏地灌向峽穀,此時此刻,隻能憑記憶窺探巍峨靚麗的瑙魯霍伊峰。
在門口換上室內鞋,與門外陽台上的胖哥們打過招呼。打開屋門撲麵一股熱流,屋中央天然氣烤爐燃著熱情的火苗,室內兩張桌子被德語、法語、英語圍繞。好像是走進膠東故鄉老宅(灶間處正中,兩邊是睡房),我很自然地走進左手邊奶奶的屋。在僅存的上鋪角落裏放下睡袋,拿出自帶的小鍋,在天然氣灶上煮一袋方便麵,加幾塊自製牛肉幹,然後在桌子上擺開陣勢。同桌有一家荷蘭人,夫婦倆和一對成年兒子。我打開酒壺,征得同意後給荷蘭爸爸、兒子各倒了一杯小燒,媽媽嚐了一口辣的咧嘴,爸爸和兒子美的眯起眼睛,當得知今天是我的生日,媽媽不由分說給我加了一勺她做的晚餐,一盆用印度咖喱拌的方便麵米飯。彼此的英文都不夠流利,但不妨礙熱絡的交流。
開始喝第二杯了,荷蘭爸爸講述他們在中國走了九晚十天的野長城,荷蘭媽媽驚歎我有兩個月的長假,高中最後一年的小兒子在物理老師麵前漲紅了臉,羞愧地低下了頭。本來計劃喝兩個晚上的小燒,竟然一滴未剩。
晚飯後走到屋外,一股涼氣讓人寒栗,小木屋已籠罩在雲霧中,紮在屋外露營地的幾頂帳篷,在接近冰點的風中發抖,我為住在裏麵的人擔心,也為原定“醉臥草叢”的計劃發笑。
這裏居然有信號,我發了幾張照片,慶生的祝福竟然爆屏。回屋時大家的表情有些異樣,我坐在烤爐邊,一位老姐姐神秘地俯身對我耳語:“TODAY, YOU ARE BIRTHDAY BOY”,熱氣借著酒氣上湧,我不再孤獨。
入夜,客廳裏太陽能照明燈熄滅了,雨打著頭頂的窗戶隆隆作響,下鋪的胖爸爸奏起了比雨聲更洪亮的鼾聲。突然羨慕起屋外的小帳篷,美的擁抱足以抵禦嚴寒,愛的呻吟足以淹沒風的呼嘯。
2017.1.14. 於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