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7.13. 晨8時許,天氣悶熱。我們一行離開泰安奔曲阜。此行兩個目的,一是拜拜孔老夫子,二是會會大學同學老崔。
曲阜市,位於山東省西南部,古稱魯縣,是周朝時期魯國國都。古人曰:“魯城中有阜,委曲長七、八裏”,故名曲阜。我們慕名而來,是因為這裏是中國古代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的故鄉。
上午十時許,抵達曲阜,老崔一行還沒到,(後來才知道他們一家早就來了)。我們先行遊覽孔府、孔廟、孔林。
曲阜對我並不陌生,75至78年,我在山拖工作時,經常來這裏逛廟會,因為我們的工廠離這裏僅30華裏。周末,幾個年輕人踏著自行車,不用一個鍾頭,就到了曲阜市中心。順著街頭逛逛各種攤位,買點花生米、雞蛋、青菜、肉,順便鑽進孔府摟一眼。回去後做一頓好吃的,哥幾個喝他個一塌糊塗。
孔府,又稱衍聖公府,是孔子嫡係子孫居住的地方。而孔廟則是以孔子故居為廟,歲時奉祀。孔廟占地327畝,前後九進院落。廟內有殿堂、壇閣和門坊等460多間。四周圍以紅牆,四角配以角樓,是仿皇宮樣式修建的。整個廟宇氣勢恢宏,布局嚴謹,是我國現存規模最大的三大古建築群(故宮、避暑山莊)之一。
走進孔廟,就像30年前我們趕過的廟會一樣,人頭攢動,熱鬧異常。最令人震撼的是噪聲汙染,每個導遊都配備了一個揚聲器,你隨便站在哪裏,都能同時聽到三個以上同樣版本的介紹,此起彼伏,頗有文革時期的熱鬧。岱廟那蹭聽的哥們若來曲阜,肯定不是被攆走的,他會同時聽到幾個相同的音頻,攙和同樣的故事,一定會攪得他頭暈目眩,抱頭鼠竄。
“文化大革命,紅衛兵把碑林破壞了,用拖拉機把石碑拉斷”
“文化大革命,紅衛兵把碑林破壞了···
“文化大革命,紅衛兵···
在碑林處,“文化大革命”,“紅衛兵”這種刺激國人神經的詞句被一個個導遊、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提起。真不知道,當年以譚厚蘭為首的紅小將們,瞞著紅太陽還做了多少孽。
孔子九代孫,為躲避秦暴君的焚書,將諸多孔老夫子著作藏於“魯壁”,論語等著作才得以流傳至今。而文革浩劫,徹底把孔老夫子,變成了一個符號。
走到奎文閣後的碑亭院,導遊還特意為我們介紹了建築奇葩“鉤心鬥角”。一棟建築的飛簷插入另一棟飛簷(鉤心),兩棟建築的飛簷緊咬(鬥角)。說這是設計師為了節省空間及建築結構的美觀而創造出的一門以巧補拙的建築美學,還說這似乎體現了皇權和儒學的相互關係。但我總覺著不對,這麽大手筆的皇家建築,絕不存在“節省空間”的問題。也許該解釋為建築學的敗筆或隱藏著許多無奈。
孔林又稱“至聖林”在曲阜城北1公裏,占地3000餘畝,是孔子及其家族的專用墓地,已有2500多年曆史,是目前世界上延時最久,麵積最大的氏族墓地。也是被破壞的最慘,又被修繕的最好的氏族墓地。很多墳塋當年都被紅衛兵崛開,凡是找到的屍骨都掛起來鞭打。如今的孔陵隻是座空墓。
最後一位世襲“衍聖公”,孔家第77代孫孔德成,現居台灣。曲阜幾次大的祭孔盛典請他,都被婉拒,他回來拜祖還是拜一座空空的墳塋。
走在孔廟的人群裏,除了那千年的蒼柏,雕龍的石柱告訴你這裏的故事外。其他所有的文化表像,都被商業化的喧囂淹沒。泰山的小鋪從山下擺到山上,曲阜的攤位從院外擺到院裏,甚至擺到大殿內。有一油頭粉麵的“小生”,號稱孔家第某代孫,也煞有介事地在某一殿內擺案賣字。
原計劃拜老夫子,隻能作罷。罷罷罷,不拜也罷。這場景老夫子見了也會搖頭的,讓我在心中為老夫子燃一炷清香吧。
2. 好友老崔
老崔是我的大學同學,忘年好友。上大學時,他已是三個孩子的爹了。入學時我們班最小的同學16歲,可老崔的兒子,當年已經15歲了。
老崔的家鄉是個很窮的地方,老婆身體又不好,他僅靠國家發的每月18.5元的助學金生活。有多難,他自己知道。我和老崔是無話不談的哥們,力所能及的,我也幫他一下(如給點糧票)。晚飯後,經常和老崔到校園外散步,有時也在橋頭酒館喝杯酒。老崔是個很爽快的人,有時半夜沒煙抽了,找老崔沒錯。這老煙槍是不會斷煙的,隻要你能忍住辣,不怕嗆,他那九分錢一盒的煙,管你抽。記得有一年放寒假,老崔特意托人買了四瓶啤酒,是回家過年用的,恰被我撞見。老崔拿過一瓶給我,我也沒客氣就給喝了。多年來,時時想到此情此景,心中頗感歉疚。
大學畢業後再沒見過老崔,心中一直掛著這老家夥,這次行到他家附近,無論如何也得見見老友。原計劃是我們去梁山(老催家鄉)住一宿。我都設計好了,到時候我和老家夥同居一室,一瓶酒,一包煙,聊他個痛快。可是老崔得知我們今天到曲阜,淩晨4點就從家裏趕來,早早等在了孔廟前,而我卻全然不知。
見到老崔了,中午吃飯時,終於見到老哥們了。這老家夥沒變樣,還是那麽老,但我已不是當年的帥哥了。我倆坐在一起,他一巴掌接一巴掌拍著我的肩膀。拍一下,念叨一遍我的名字。我們倆一根根抽著煙,一杯杯喝著酒,我的肩承受著一次比一次重的打擊。
老崔此行帶了一個孫子,一個外孫子。這兩個小家夥很會來事,一會兒孫子過來叫聲爺爺(和老崔在一起,輩兒都混大了),給你把杯酒。當地人的習慣,晚輩給長輩“把杯”(用手端杯),長輩必需喝完;喝完一杯,外孫子又過來給爺爺“把杯”。三兩下,我就被孔府家酒整迷糊了。
石女士還記得山拖的事,抓緊時間派人送我去兗州。我記不得怎麽和老崔道的別,或者說記不得有沒有和老哥們道別,糊裏糊塗的就離開了。30多年沒見麵的老哥倆,相聚不到一個鍾頭就散了。我想不起來了,我知不道了(老崔家鄉話)。老伴後來告訴我,我倆在一起的有效時間其實不足半小時,因為我們喝的太快了,都整高了。
3. 故地重遊
1975年,我從鄉下回城,分到山東拖拉機廠(簡稱山拖)當大修鉗工。由於會寫幾個字,做知青時,就抽調到縣知青辦幫忙,在那裏直接與山拖招工的人打交道,本來是要安排我到宣傳部搞文化工作,後來的政治審查,露出了家庭出身不好的馬腳,宣傳部去不了,安排個好工作還是可以的。就這樣,在山拖當了三年學徒鉗工。
77年恢複高考,我和幾個哥們、姐們紮堆複習。在幾個老大學生的熱情幫助下,使得隻有初中水平(三角函數都不會)的我,竟然通過了大學考試。當然,又是因為政治審查,我被拒於大學門外。
又過了半年,78年高考也通過了,而且成績不錯。那時中國時局已經回春,上大學也不再審查家庭背景和祖上八代的政治傾向了。我如願以償上了大學,改變了自己人生的軌跡。
現在說起這些如同笑談,可在那個年代有多少人因為一個自己都鬧不清的政治審查被耽誤、被冤屈、被視為另類。我對鄧小平當年改革開放的感激之情,老伴就沒有一點共鳴,上大學對於她已經是順理成章的事。
暈暈乎乎,來到了一個地方。老伴扶我下車時,我被驚呆了。多熟悉的大門,多熟悉的廠區,這就是我離開35年的地方-山拖發動機廠。大門還是老樣,我工作過的六車間還在,整個廠區除了新添的一幢樓房外,其他都沒變。隻是人去樓空,除了兩個守門的,整個大院,不見一個人影。
那些和我一起掄大錘,舞刮刀的師傅,師兄弟們在哪?
那些和我一起寫劇本,演節目的廠宣傳隊的工友們在哪?
那些和我一起白天跑曲阜,晚上醉成一團的酒友們在哪?
那些和我一起蹲在地上吃飯,光著膀子在球場上撒野的哥們在哪?
我獨自走在這生活過一千天的廠區,趴著窗口使勁地看著黑洞洞的車間。刷零件的大油槽還在;我們組裝的天篷吊車還在;我修過的一台台車床、銑床、刨床、磨床、都在;師姐劃線的工作台,師妹操作過的鑽床都在,就是人都蒸發了。
陪我們來的朋友說,山拖效益不好,幾年前就倒閉了,目前這種狀態,已經維持好幾年了。
坦率地說,這裏是我的傷心地。在這裏被初戀女友拋棄;在這裏政治上備受歧視;在這裏精神上飽受摧殘;在這裏生活上異常艱辛,可我仍然思念這裏。因為這裏留有我19-22歲的豆蔻年華;有愛護我的師傅、師兄弟、師姐妹;有那麽多青春的記憶及為生存而付出的諸多努力。我愛你兗州山拖發動機廠,在我心裏,你永遠不倒閉。
2013.10.13. 於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