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泰山
1. 散步至中天門
2013.9.12. 晨7時許,餐廳用餐。窗外嘩嘩地下著雨,大家有些忐忑不安。石女士安慰道:
“沒事,天氣預報說了今天沒雨。”
我們明白,下不下雨都沒關係了,B方案已經實施,沒有退路了。我更是無所謂,無論如何都要上山。如果大家都放棄,我就一個人上山。這是此行的重頭戲,決不能改。
8時許,雨真的停了,隻是有點悶悶的,氣溫34度。
石女士為我們安排了一個導遊,同時派了一個90後帥哥、一個有多次徒步往返泰山經曆的小柳,作為她的全權代表一路照顧我們。一行七人出發了,奔向離駐地不到500米的一天門(紅門)。
泰山是中國五嶽之首,古名岱山,又稱岱宗,位於山東省中部。其南麓始於泰安城,方圓426平方公裏,主峰玉皇頂,海拔1532.7米。
所謂爬泰山,準確定義應是爬台階。一天門到玉皇頂,共有6366級台階,除了十八盤有點難度外,其他的就是耗體力,磨意誌。我和若峰說好,如果走到中天門還沒有問題的話,我們就一直走上南天門。我的計劃是走上岱頂,乘纜車下山。
從紅門出發,經萬仙樓,鬥母宮,四槐樹,壺天閣,走到了回馬嶺。我們邊走邊聽導遊講解,走走停停,像散步一樣,一點也不覺著累。大家的情緒不錯,天公作美,雖不曾雲開霧散,但也沒下半個雨點。山風習習,溪水潺潺,蛙鳴鳥叫,令人心曠神怡。
不知不覺,我們已磨嘰了三個小時。走了1500級台階,海拔高度由250米升至650米,直線距離約三公裏,成績相當可觀。
回馬嶺的傳說很多,但意思相仿。都是從不同角度告知世人,泰山登至此處,山勢陡峭,峰回路轉,馬不能繼續前行。路難走了,我們的難題也一個一個的出現了。
四姐心髒不太好,越來越陡的台階對她是個很大的挑戰,前行速度明顯放慢;張樂常年在機關工作,不像我們似地經常在山裏撒野,此時也表現出明顯的疲態,一步三喘;但令我意外的是小將若峰,他竟然有點吃不住勁了,近前問他:
“有問題嗎?夥計”
“沒事,就是有點暈”
出事了,出大事了!這臭小子竟然恐高,在這裏都暈(估計有50-60度仰角),上十八盤(70-80度仰角)肯定要昏倒。我不怕他累,年輕人是累不壞的。拖他走,他也不至於輸給我這半大老頭子。但恐高就另當別論了,弄不好會出事的。我不得不放棄帶他走十八盤的計劃。
整個隊伍的情緒出現了明顯的變化,有些沉悶,沒了笑聲,隻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氣了。為鼓勵大夥,我扯開喉嚨,唱了一段我們大連工大基礎部合唱隊的表演曲目。張樂給我一個痛苦的笑臉;四姐顯然控製不了麵部表情,衝我點點頭;若峰隻是鬆了一下緊鎖的眉頭,歎了口氣。小柳見狀,緊走幾步到前邊的小茶館,盤了一張桌子,買了一些水果,要了七杯熱茶,邀大家落座。
這是一家泰山女兒茶的獨家經營店,裝飾別有情趣。仿古木的桌子,樹墩凳子,根雕裝飾的隔斷,給人一種親切感,仿佛來到一家新西蘭咖啡館。第一次喝女兒茶,不是很濃,有點像紅茶,又有點似普洱,更多的感覺,好像在喝米茶。無論如何,大碗茶的價錢是喝不到紅樓夢裏“寶玉”的味道的。但值得一提的是盛茶的竹筒,年代久遠、別具特色,或許味覺的混亂也來源於它。
吃了水果喝了茶,大家覺得輕鬆多了,七嘴八舌地聊著天又上路了。沒想到走出去不到百米,茶館老板氣勢洶洶的追上小柳。
“吃俺的茶,含莫給(還沒給)茶錢呢?”
“對不起!對不起!茶是後上的,忘記了,多少錢?”
“xxx”
“為什麽要這麽多?”
“你耽誤我做買兒賣兒了!”
泰山店家的種種負麵傳聞在全國都有一定的知名度,小柳作為當地人更是了解,如數付了錢,不再和他糾纏。
“同誌們那,雅呼嘿;用力爬呀,雅呼嘿;前麵就是中天門呀,中天門呀,雅呼嘿。嗨咗,嗨咗,嗨咗,嗨咗。”
年齡第一,體能第三的我,時刻不忘自己的“宣傳隊員”出身。
我們用了五小時,走了2399級台階,海拔高度升至840米,行程約5公裏,到達此行的中點,登泰山東、西兩路的交匯處 - 中天門。
稍事休整,我和小柳告別了大夥,開始了真正的登台階征程。
2. 疾步十八盤
泰山有3個十八盤之說。自開山至龍門為“慢十八”,再至升仙坊為“不緊不慢又十八”,又至南天門為“緊十八”,共計1630餘階。
雲和霧本質上是無差別的,之所以分開稱呼,隻是距離和感覺的問題,遠看是雲,近觀是霧,身在其外為雲,身在其中為霧。出中天門後,雲更厚了,霧更大了,能見度很低。遠景看不見,近景也朦朧。也好,不能照相,不能觀景,剩下的隻有爬山了。
我爬山的法則是:控製速度,不快不慢;掌握節奏,時而每步兩個台階,時而一步一個台階,不斷地變化頻率和振幅,兩隻手像滑冰似地左右擺開;默念的口訣是:向前走,向前走,控製呼吸向前走;像長距離遊泳一樣控製呼吸節奏“呼嗒嗒嗒、吸嗒嗒嗒,一二三四、嗒嗒嗒嗒”。實在走不動了,就站下來喘口氣,除非照相需要,決不可坐下。
路遇一挑夫,忙打招呼:
“老哥,幸苦了”
“不辛苦,命苦”
這哥們很幽默,主動擺個姿勢讓我拍照。看著他肩上的肉尬噠,想起了三十年前與泰山挑夫的“一夜情”。
當年爬山時,由於旅館失誤,入住時少了我們的床位。沒辦法,我和另外一位男生一人拿了一件軍大衣,夜宿旅館的柴房。恰巧,一挑夫哥們,也在此過夜。
“兄弟做嘛兒的?”
“我們是學生”
“奧,大學生,好好好。來吧兄弟,喝口酒暖和暖和”
“謝謝老哥”
我們仨席地而坐,在一盞麻麻亮的煤油燈下,就著我們湊的一聽罐頭,老哥的一包花生米,一瓶老白幹,喝將起來。
“你們不是一頭挑日頭,一頭挑月亮,都是打來回的嗎?”
“今天遇上一趟好活,打個來回又上來一次,太晚回不去了”
“大哥,一天一個半來回,這可能嗎”
“小老弟,這不算什麽,年輕時,我一天走過仨來回”
“一個來回二十公裏,三個來回,用一天時間。老哥,敬你一杯”
那一夜,我沒睡好覺。不說別處,隻看陡峭的十八盤。挑夫們肩上挑著百十斤的擔子,既要保持平衡又要一鼓作氣。一公裏的路程,仰角70至80度,落差近400米,相當於130層的樓高。挑夫們斜著身子一步一台階,走“之字”型曲折向上。 他們像是一尊尊活動的塑像,靜默無語穿梭在登山客的夾縫中,他們是泰山上另一道“景觀”。
給擺了姿勢的挑夫照了相,揮手告別,那挑夫卻說:照完就走?還沒給錢呢!由於意外,我一下有點丈二的金剛摸不著頭腦。小柳趕緊塞了一張小錢給他,拉著我就走,身後傳來那挑夫不滿的抱怨聲--嫌錢少了。
拜大雲,大霧之福,看不清遠處,就不知道累。一步一步,傻乎乎地向上爬,不知不覺的上了南天門,與朋友們會和“碧霞祠”,同遊天街,登上玉皇頂。
至此,走完一個單程:6366級台階,8938.7米距離,1524米海拔高度。
從中天門至南天門,我和小柳僅用一小時。我超越了自己,成就了一個奇跡。
3. 山頂抒懷
古人形容“泰山吞西華,壓南衡,駕中嵩,軼北恒,為五嶽之長”。因為東方為萬物交替、初春發生之地,故泰山有“五嶽之長”、“五嶽獨尊”的稱譽。自古以來,中國人就崇拜泰山,有“泰山安,四海皆安”的說法。古代曆朝曆代不斷在泰山封禪和祭祀,並在泰山上下建廟塑神,刻石題字。從山下到峰頂目所能及之處,幾乎所有能容下“字”的石頭,都被刻上“到此一遊”,從天子到達官,從軍閥到鄉紳,都要在這塊風水寶地做“文化沉澱”,以名垂千古。好端端一座山,被整的亂七八糟,更可怕的是這種到處留“摩崖石刻”的習慣,仍然被傳承者,發展著,而且有蔓延到世界各地的趨勢。
上泰山必拜泰山老奶奶,我們該為兒子祈福,托老奶奶保佑我大兒,工作順利,身心健康。進“碧霞祠”後,門口有人免費發香。老伴接香後便到香爐處,焚香納拜,整個過程都在工作人員的“嚴密監視”下進行。“燒完香到屋裏去”,在工作人員的督促下,老伴進屋了。“先生您也去吧,裏麵可好了,十二屬相保佑你,可靈驗了”。在導遊的勸導下,我也進了屋。
“先生什麽屬相”
“羊”
“先生這邊請”
不大的屋子裏擺放了一模一樣的12尊神像,每尊像前畫一個圓圈,圈裏寫著“鼠、牛、虎、兔 . . . .”我在“羊圈”裏站定,一帥哥拿出一盒香。“天那,和岱廟天貺殿的情節完全一樣,香的品牌也相同,”我不想聽他們再講什麽了,走過去拉著站在“龍圈”裏發愣的老伴出了屋。還不錯,背後傳來的是聲祝福“先生好運”。
要吃午飯了,張樂的意思是買路邊煎餅,圖個新鮮,也換換口味。可導遊小姐不樂意了,憤憤然對我說“大哥你看,帶你們這樣的團,不購物、不上香,我是沒得錢賺的,再不吃好點,也太那個了”。我有點擔心路邊小攤的衛生條件,小柳毅然決定,吃山頂自助餐。我們有幸在江主席下榻過的賓館吃了一頓飯,想起當年在揚州,也曾在江主席用過餐的酒店吃過飯,真是與江主席有緣。
站在玉皇頂看漫山大霧,或者說是在雲裏觀霧。想象著“一覽眾山小”感覺,想象著泰山何以博得曆代君王的愛戴。商王相土在泰山腳下建東都,周天子以泰山為界建齊魯;秦漢以前,就有72代君王到泰山封神,此後秦始皇、秦二世、漢武帝、漢光武帝、漢章帝、漢安帝、隋文帝、唐高宗、武則天、唐玄宗、宋真宗、清帝康熙、乾隆等古帝王接踵到泰山封禪致祭,刻石紀功。曆代帝王借助泰山的神威鞏固自己的統治,使泰山的神聖地位被抬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
偶爾也能遇上雲開霧散,把視線延伸幾百米,看看腳下的山巒。但我和老伴最喜歡的,當屬岱頂觀日“拱北石”,那姿態與獅子王裏的巨石十分相像。
岱頂轉了一圈,疲勞解除了。我決定改變計劃,不坐纜車直接走下山。好朋友小柳當即拍手,毅然決定陪我一起走,至今想起,依然感動。
4. 踢踏步跑下山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其實不然,上山靠體力,不易。下山靠技巧,有了技巧則不難。我采用的是踢踏碎步下移法,即用兩隻前腳掌交叉落地,落地後像彈簧樣輕輕彈起,整個身體都要隨著巔起來,碎著步小跑,我稱其為“踢踏步”。小柳采用的是探戈波浪漂移步法,即兩隻腳前後交叉,始終保持前後順序不變。後腳踮步,前腳探步;後腳實步,前腳虛步。整個身體像波浪樣起伏,這是種很高技巧的下山法。仔細觀察,很多泰山挑夫都用此法下山。三十年前我也行,我稱其為“探戈步”。據說,有人要為“泰山挑夫”申遺,我覺著應把挑夫的上山“之字步”;下山的“探戈步”列為其中。至於我的“踢踏步”,則是獨家專利。
當年爬泰山的時候有件事留下很深的印象,有許多老奶奶,拄著棍背著幹糧,一步步向上頂挪。她們是去許願或是還願的。我經常對老伴說,爬不動了就看看她們,沒有任何理由不向前走。剛出南天門,就看到一位老奶奶,一步步地爬“緊十八”。我忙止住“踢踏步”上前問候。
“老人家好”
“好,好,你都拜完了,要下山了”
“對,對,拜完了,要下山了”
“俺是汶上地(汶上縣人),俺今年八十嘞(二)了。俺有三個嘞(兒)倆閨女”
老人家好像是經常接受采訪,說起話來一套套的。仔細觀察老人,穿著幹淨樸實,利利索索隻拿一把折疊傘。很顯然,老人家有隨從。
我喜歡老人家的精神氣,佩服老人家的好身子板,但我不知道這裏濃烈的商業氣息、連鎖成串的斂財伎倆,是否會玷汙老人家那虔誠的心。我想好了,對山的閱讀,從現在開始,當我老的時候,定是閱山無數的專家。我定會像老人家一樣,虔誠膜拜心中的神、自然純淨的美好大山。
不到一小時,我們下到中天門,恰好遇到老伴一行人,卻不見了導遊。原來大家不熱衷香火很讓導遊失望,懶得理她們,自己走到前麵去了。把相機交給了老伴,我徹底輕裝了。她們去趕乘大客,我和小柳繼續步行。
行至中天門一處扶欄邊,看到一小童正努力地想把用過的水瓶扔到崖下,卻被樹枝擋住。不料孩子爸爸竟把他抱起來,靠近崖邊再扔,然後爺倆一起咯咯大笑。我被這情景震驚並感到心痛,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人都去不到的地方,仍然有那麽多垃圾。在新西蘭,街上看不到掃垃圾的人,但也沒有塵土飛揚;去年漂流望葛努依大河,90公裏水路沒見到一件人為垃圾;前年走唐哥瑞如火山20公裏步道、世界級著名景點,各國遊客絡繹不絕,但全程不見任何人留下不該留的東西。
我們在國內外旅行,時時會感受到有了錢的同胞多麽豪邁;中國政府有多牛,可以隨意把錢灑向非洲,美洲。買下東南亞、西亞。全世界都在關注同胞們闊綽的腰包,同時,全世界都在流傳著有關我們不文明的笑話。
此行泰山,有三點沒想到:其一是我竟然有如此體能,當天走來回(近20公裏),對我自己而言堪稱壯舉;其二是泰山的商業氣息濃的讓人窒息,從一天門到中天門,南天門到天街,商鋪一個接一個,吆喝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其三是宗教庸俗化,利用人們對宗教的敬仰崇拜,設圈製套、撒謊騙人、不擇手段的摟錢。老伴說,她以前是很有佛緣的,這次是徹底給斷了。
下午五時許,我和小柳用兩小時,從南天門跑下泰山。
2013.10.12. 於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