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月: 破碎的愛
(2004-08-09 08:25:12)
下一個
破碎的愛
作者:茹月
玉玫要來了。金龍今天收到了玉玫的電話,她明天晚上到達紐約機場,讓金龍去
接機。
又到午夜12點了。金龍匆忙結束了手裏的實驗,離開校園。他沿著街道向公寓走
去。學校是在這個名聲並不很好的美國東部大城市,而且是在一個人人皆知的不
安全區。一到了晚上,街上幾乎見不到行人。金龍的公寓在6個街區以外
,中間要路過一個小公園。幾年前曾經有一個華人被殺死在這個公園裏。
風在黑夜裏盤旋,掠過林間時留下了樹葉的沙沙聲響。在昏黃的路燈下,小街上
見不到一個人,隻有金龍的影子突長突短地緊隨著他。在這寂靜中,金龍的神經
分外地警覺。他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很響亮地撞擊著路麵。那單調的聲音在空曠的
夜裏顯得分外孤獨。這使他產生了一種莫名地煩躁∶“他媽的!怎麽連個人毛
也沒有?”他環視周圍,在一棵樹的後麵似乎隱藏著一個正要對他下手的劫匪。
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褲兜,在那裏應該有一支槍。
在空無一人的樓道裏,金龍打開了信箱。裏麵隻有一封汽車保險公司的來信。他
心裏有些不安,一回到屋裏,就展開了信紙。這果然是一封催促交款的警告信。
一行黑體字寫著∶“金先生,請於21日前將$1200元保費寄到下麵的地址,逾時
你的保險將被終止。”
金龍厭煩地把信扔到地上,走過去打開電視機。屏幕上出現了微笑著的克林頓,
他正在一群民主黨支持者的簇擁下對著電視鏡頭談他的競選綱領。他用那先天沙
啞的嗓音,煞有介事地保證∶在新的醫療保健計劃裏,藥廠將不能夠隨便漲價。
“廢話。藥廠不漲價,我到那裏去找工作?”金龍一按遙控器,克林頓的小白臉
就變成一個漂亮的金發女郎了。
她先是矜持地微笑。然後邁著小碎步在台上走來走去。她穿著一套深色低胸晚裝
,胸前兩團白雪鎖不住似的從衣襟裏探出來一半。當她轉過身子時,那扭動的腰
肢和圓滾滾的臀部在水銀燈下微微地顫動。這讓金龍想起了夏天的時候,玉玫在
家裏赤裸著身子走來走去的樣子。那白嫩的身子竟然就在眼前晃動了起來,他感
到身上有些熱了起來,就站起身來去接了一杯涼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光。在
桌子上有一張他和玉玫相擁著在開著白色梨花的南大校園裏的照片。照片裏的玉
玫有一雙微微挑起的雙眉和似滇似矯的眼睛。金龍將照片貼在臉上喃喃地說∶“
玉玫,你快點來吧!我受不了了。”
金龍打開冰箱去取啤酒,可是冰箱裏麵卻隻有一點黑糊糊的剩菜和一碗白米飯。
他記起來了,因為這個星期沒有去打工,買啤酒的錢隻好省下了。
“吃飯好湊合,但是,這$1200元的保險費怎麽辦呀?”
金龍心事重重地揀起那封信。“明天一定得再找個餐館試試運氣。”一想到又要
到餐館找工,他不由得滿肚子的火氣。這兩個月來,他做了七、八家餐館。總是
還沒等幹熟就被老板炒了魷魚。
上個星期日,他在湘園,剛端著托盤進廚房,那個一臉油膩的老板兼大廚就衝著
他罵開了∶“你他媽的腳斷了?菜炒出來半天了,你不端出去。等菜涼了,客人
不高興,你不是成心倒我的牌子嗎?
”他看金龍沒說話,火氣更大了∶“到這兒了還擺什麽臭架子,一看就是在中國
混不下去了。”金龍的臉漲紅了,他忍不住地叫了起來∶“你他媽的神氣個逑!
老子在中國掙的錢買你幾個餐館都有富餘。你算老幾?”
“他算你老板!”老板娘在一旁一臉不宵地挖苦道∶“你能掙錢跑美國幹什麽來
了?我們讓你在這兒幹還不是照顧你,幹不了,走人!”
金龍一跺腳,把托盤摜在地上,走出了餐館。到了街上,他才明白,老板還欠他
三天的工資呢。
打工不容易,金龍帶來的錢也快花完了。上個星期,他找到了係主任想申請在係
裏做助教。那個平時看起來很和氣的係主任,一聽他的話頭不對,馬上就收起了
笑容,一臉沒商量的樣子,說∶“係裏這個學期的助教職位已經滿了。你看,來
校之前你寫了保證不要係裏的資助,現在又要,這怎麽行?”金龍還想求他一下
,但是係主任拿起了一份文件,不再理會他了。金龍離開係主任辦公室的時候,
喉嚨裏有一個很大的節,憋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來到外麵的梨花廣場以後,在
明媚的陽光下,他才吐出了喉嚨裏那沉重的氣節。他看著青翠的梨樹,默默地告
訴自己∶不管怎麽樣也要堅持下去,等到玉玫來了就好了。
現在玉玫真的來了!金龍到肯尼迪機場去接機。當玉玫從一道牆後麵轉出來的時
候,金龍看不清她的麵孔,但是他認出了她走路的樣子,和夢中一模一樣。
“再見!”玉玫對一個正在離開的年輕人熱情地招呼了一聲,然後轉過身來。她
穿著一件紅色絲綢連衣裙。裙子下麵是肉色的絲襪和紅色的高跟鞋。她的頭發盤
在頭頂上,用一個黃色的塑料發夾別住。一縷留海斜著從前額垂下來。她的妝畫
得很重,黑色的眼影和眼線,加上很紅的唇膏,使得她原本很精致漂亮的臉龐看
起來有些像百貨店櫥窗裏的木製模特。她是一個很引人注目的女人。
“那人是誰?”金龍對著走遠了的背影問。
“是我在飛機上認識的一個旅客,他幫了我很多忙。”
上了高速公路,金龍一邊開車,一邊用右手攬住了玉玫。“累嗎?”“不累。”
“家裏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嗎?”“我把家裏的東西都賣掉了,房子也讓單位收回
去了,現在我們回不去了”玉玫說。她突然轉過頭來看著金龍∶“我不會回去了
,無論如何,我會在美國待下去。”金龍似乎在專心開車,沉默著沒有說話。
金龍的公寓樓到了。從外麵看這樓還是挺漂亮的。在二樓的一個門口,金龍打開
門先進了屋,玉玫進去以後順手把門關上,卻把行李忘在了門外麵,金龍連忙說
∶“別關門,先把東西拿進來,要不箱子馬上就會丟掉的。”玉玫有些吃驚∶“
誰會拿我們的箱子,鄰居嗎?”“是的。以後,你沒事不要出門,在樓道裏
也不行。”玉玫看著金龍,不知道說什麽好。
金龍又去搬行李了。玉玫打量著這間很小的居室。她沒有想到,金龍在美國的家
會這麽簡陋。幾乎沒有家俱,一個很破舊的床墊平鋪在裏屋的地板上。外麵隻有
半個房間大小的起居室裏有一個鏽跡斑斑的銅架茶幾和一個幾乎要倒下來的架子
,在架子上麵放著一個破舊的14寸彩色電視機。玉玫審視著那張看起來贓西西的
沙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當坐下去。這個家的破舊有些出乎她的預料。一路上
的興奮,一下子涼了。
這時,金龍已經回來了。他放下行李,把門關上,一轉身,一言不發地他將玉枚緊
緊地擁在了懷裏。他將熱辣辣地臉頰緊緊地壓在玉玫的唇上,不容她有喘息的機
會。透過薄薄的衣衫,玉玫感覺到金龍急促有力的心跳。她閉上雙眼,依在門上
任金龍親吻。金龍不停地吻著,吸著,似乎要把玉玫吞下去。過了好一會兒,他
突然不動了,將粗糙的臉頰更緊地貼在玉玫的臉上。玉玫感到一線潮濕沿著自己
的臉頰流了下來。她抬起頭,看到金龍的雙眼緊緊地閉著,睫毛上有一些淚珠在
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玉枚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她踮起腳尖,摟住了金龍的脖子。
那天晚上是金龍最火熱的一個夜晚。即使在新婚夜,玉玫也沒有感到金龍有這樣
的激情。她看著金龍疲憊地酣睡,卻仍然在睡夢中不時地伸出雙手來擁抱她。躺
在床上卻沒有睡意的玉玫,環顧著這個簡陋又陌生的家,不知為什麽感到心裏空
蕩蕩的∶“這就是美國嗎?這就是我拋棄了在中國已經擁有的一切,來追求的美
國嗎?”玉玫感到屋子裏很冷,她不由得貼近了金龍的身體。
來到美國一個月了,玉枚很少走出這個被稱做EFFICIENCY(隻有一個房間外加廚
房和浴室)的居室。金龍白天上課,晚上打工,很少在家。玉玫就一個人在家裏
悶悶地等他。有幾次她打開房門來到外麵,卻看到走來走去的都是看起來並不友
好的鄰居。而回到屋裏,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看電視。電視裏的大部分節目她聽
不懂。但是她還是很喜歡看下午兩點鍾以後的SOAP SHOW。那裏麵的生活場麵才能
讓她知道這裏是美國。
玉枚到美國後的第一個周末,金龍說好了要帶她去中國超市買菜。玉玫
很高興能夠到大街上去,想看看美國是什麽樣子。她找出一件白色的絲綢連衣裙
,又精心地化了妝。當她一身亮麗地鑽出金龍那輛破舊的本田車時,卻發現周圍
是一片破舊的房屋,很多中國人從一個肮髒的破舊大門裏擠進擠出,周圍的空氣
裏飄浮著國內的農貿市場裏特有的氣味。她皺起眉頭,踮著已經墊得很高了的腳
尖,非常小心地跟在金龍的後麵來到超市裏麵。在鮮魚櫃台那裏,一個過路的人
一不小心踩到了水坑裏,洗魚的臭水濺在了玉玫的新裙子上。她終於忍不住了,
轉身離開了超市。當金龍推著購物車出來的時候,她厭煩地說∶“我們回去吧。
”
金龍看出玉枚不高興了,一回到家裏,他趕快親自下廚房做飯。他把油燒熱,又
把剛剛買到的豬肝切成薄片,準備做一道拿手的炒豬肝。他一邊忙活著,一邊對
玉枚說∶“星期一我帶你到係裏去看看,我的導師和同學們已經說了好幾次要見
見你。”玉枚氣乎乎地說∶“我怎麽去?最好的一件衣服已經弄髒了。”金龍舉
著濕碌碌的兩手,將胳膊放在玉枚的肩上說∶“你不用穿得太講究了,不管穿什
麽,你都是最漂亮的。”玉枚聽到這兒終於繃不住地笑了起來。金龍看到玉枚到
美國以後第一次露出笑臉,高興地抱起她來,說∶“寶貝,你別笑,你一笑我就
沒魂了。”他正要親吻,玉枚卻說,“看!著火了。”金龍放下玉枚去關火,原
來卻是虛驚一場。他轉頭看著玉枚說∶”你等著,晚上饒不了你。”
當玉枚以國內時髦青年的一身打扮出現在土裏土氣,不修邊幅的同學們麵前時,
這個嚴肅、安靜、甚至有些沉悶的大樓裏,似乎並不習慣這種風格。大家像看外
星人一樣,看著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玉玫被這些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她擺出一付冷冰冰地臉色,不情願地與人們應酬著。晚上回到家裏,她大大地發
了一通脾氣,發誓再也不去金龍的實驗室了。
玉枚像是一隻關在籠子裏的鳥,在那窄小的房間裏無所事事地度日。金龍則像一
隻不知疲倦的螞蟻,整天不停地忙碌著。他這個學期一下子選修了四門課,還要
到餐館裏去打工。他想早一點畢業。因為隻有畢業以後找到工作,他才可能申請
綠卡。玉玫已經問過他許多次了∶“什麽時候你能拿到綠卡?”每一次,他都含
糊不清地說∶“我正在辦著呢,應當可以辦成吧。”不過,他心裏知道,最近因
為餐館工太多了,他的老板已經很不高興了。他不知道為什麽最近老是莫名奇妙
地發火。昨天,他竟然跟老板大吵了一架。也許係裏會把他開除,那就一切都完
了。
今天晚上,當他回到家裏的時候,玉玫像往常一樣已經睡下了。他很快地脫去了
所有的衣服,赤裸著抱住似乎已經睡著的玉玫。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感覺生命
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裏。玉玫柔軟的肌膚讓他強壯起來,他的大腦裏浮動起
兩團白雪,血管開始搏動。這時,玉玫醒了過來,也許她根本就沒有睡著。她推
開正在不顧一切的金龍,冷冷地說∶“我知道了,你一直在騙我,其實你根本就
沒有辦法辦綠卡。”“是誰這麽說?”“小李。他還告訴我,你剛跟老板吵了架
,學校會開除你的。”玉玫說話的時候,聲音裏有一股透心的寒意。
金龍突然勃然大怒∶“老子辦不成綠卡怎麽樣?你是我的老婆,就得跟著我。”
他像瘋了一樣一把按住玉玫,將身體壓了上去。玉玫拚命地掙紮著想掙脫,但是
眼睛裏冒著火的金龍卻毫不費力地進入了她的身體。他狂野地動做著,似乎要將
所有的憤怒傾泄到身下的這個女人身上。玉玫發出了一聲尖叫。金龍一愣,整個
人就癱軟了下來。他的血突然變冷了,冷得他手腳都失去了知覺。
玉玫在黑暗中睜著雙眼,盯著頭頂上看不見的天花板。那上麵有一片水浸後留下
的印記。第一天晚
上,她看到了這塊印記的時候,覺得它像一朵奇特的花,但是現在這個印記卻
像每天都在廚房裏爬來爬去的蟑螂,令人厭惡。她轉過頭來看了看一動不動地金
龍,他似乎失去了知覺。玉玫無法相信,他會那樣瘋狂。周圍似乎更黑了,玉玫
感到世界在黑暗裏越來越小,它從遠處,從窗外擠進來壓在她的身上,讓她透不
過氣來。她無法忍受了,無法忍受這沒有希望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金龍起來的時候,玉玫已經把早飯做好了。金龍沒有跟玉玫講話就
準備離開,玉玫叫住他說∶“既然你辦不成綠卡,我不能老是這樣閑著,你給我
找份工作吧?”
金龍沒有回答。但是當天晚上回來的時候,他帶了一份《華夏時報》。他告訴
玉玫,吃完飯以後到附近的一家餐館去看看。
這是一家門麵不很大的中國餐館。老板也是從大陸來的,叫曉明,而且是玉玫的
同鄉。他爽快地說∶“出門在外都不容易,既然是老鄉,不幫忙還行?”
玉玫到餐館打工以後,她對金龍的態度好了起來,常常會帶回來一些餐館裏的好
菜。金龍也不用課餘到餐館裏去打工了。每天晚上金龍會到餐館裏去接玉玫,但
是有幾次他做實驗晚了,玉玫說不用他來了,老板順路可以帶她回家。
這天,金龍故意提前趕回來,他打開房門的時候,曉明和玉玫正在家裏聊天。看
到金龍回來,兩個人都有些不自然。曉明走了以後,金龍突然借故對玉玫發開了
脾氣,他說∶“以後不許你讓他到家裏來,不管多晚,你都要等我到餐館去接你
。”玉玫白了金龍一眼,然後扭過身子不再與他說話。那天晚上,金龍第一次沒
有主動與玉玫親熱。
第二天,玉玫上班以後,曉明悄悄地問她∶“昨天晚上,我走了以後,金龍怎樣
了。”玉玫看著曉明關切的樣子,淚水不知怎麽就落了下來。曉明走到櫃台前拿
了一張紙巾遞給她,玉玫沒有去接,反而背過身去。曉明繞到玉玫的前麵,用
眼睛詢問。玉玫第一次看到總是樂哈哈的曉明,臉上竟然出現了痛苦的表情,覺得
很好玩,不由得就笑了起來。曉明看到玉玫的笑,一下子就怔在了那裏。他突然
說∶“見鬼!你怎麽這麽好看。”然後,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到了下班的時候,
他對玉玫說∶“我今天送你回去,有我在,他不敢欺負你。”
玉玫踏進曉明那輛半新的CAMERY時,一個信封正放在車座上。曉明說那是移民局
的通知,他已經獲得綠卡了。玉玫羨慕地看了看曉明。她很渴望自己也有一張綠卡。當他們兩人到玉玫家的時
候,金龍正好在家。他一看到曉明,臉馬上就沉了下來,冷冷地說∶“謝謝了,
以後就不麻煩你了。”等曉明離開以後,金龍對玉玫堅決地說∶“明天你不要再
到餐館打工了。以後你就在家裏待著。我可以養活你。”
“養活”這兩個字像刺一樣紮在了玉玫的心上。她不要“養活”,她要生活。而
在這間小屋裏,她沒有生活。
玉玫在家裏已經待了3天了,她從不提起曉明,也不要求出去,她似乎已經死心
了。每天晚上她都為金龍做好飯,對於金龍的床上要求也從不拒絕。但是,金龍
卻發現,每當他打電話回家的時候,玉玫總是在電話上。他到電話公司去查問,
知道是曉明在給玉玫打電話。他被激怒了。他先把電話切斷了,然後又換了一個
新的電話號碼。在換了新電話號碼的這個晚上,無論金龍怎樣求,玉玫都不讓他
接近。急了的金龍,對玉玫叫喊道∶“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如果你再和那小
子來往,我就殺了你。殺了那個流氓。”
玉玫沒有回答。但是第二天晚上,當金龍回到家裏的時候,玉玫不見了。
金龍像瘋了一樣地來到餐館。餐館已經關門了。他知道玉玫一定是在曉明的家裏
。
玉玫確實是在曉明的家裏。當她打電話告訴曉明,金龍要殺她的時候,曉明隻說
了一句話∶“馬上收拾你的東西,我來接你。”
曉明有一棟自己的房子,盡管房子並不很新很大,卻是在很好的住宅區。玉玫來
到的時候,房子裏很淩亂。她很快地收拾了一下,整個房間就煥然一新了。她從
廚房的窗戶望著後花園,那裏有一排鬆樹攔起的牆,使小院子看起來很清靜。
她環視一下房間,這裏隻擺著幾樣簡單的家俱,不是很新,看起來卻很舒適。
曉明給玉玫送來了一杯茶,然後他挨著玉玫坐了下來,拉過她的手攥在掌心裏。
這雙手,自從第一天看到,他就渴望將它們握住。天黑了,他們兩人誰也沒有起
來去開燈,曉明似乎在全神貫注地看007的錄像帶,但是他的腦子裏卻隻有身邊
的這個女人。剛才玉玫收拾房間的時候,走動和忙活的樣子真像他的母親。曉明
從小沒有父親,在他的印象裏,母親就是家的全部。出國已經五年了,他不知道
母親變成了什麽樣子。在美國的這些年,曉明先是在餐館打工。因為爽快,講義
氣他結交了許多像他一樣在餐館裏混日子的朋友。三個月前他開了這家自己的餐
館。他有時會去找女人過夜,但是那些肮髒的女人,總是讓他產生要嘔吐的感覺
。那天玉玫來找工作,他第一眼看到她,竟然以為是一個電影明星。從那以後那
雙毛茸茸的眼睛,紅紅的嘴唇總是在他的眼前晃動。今天他終於把她帶回了自己
的家裏。他知道,從今以後,他不會讓玉玫走了,他要留住她。
盡管是第一次來到這房子,玉玫卻絲毫也沒有生疏的感覺。她驚奇為什麽自己會
覺得已經在這裏住了很長的時間了。好像是在來到美國的第一天,不!甚至是在
中國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會住到這樣的一個房子裏來。她有些搞不清楚了,是
曉明叫她來的?還是她自己要來的?她隻是知道,她不會離開這裏了。
那天晚上,曉明和玉玫誰都沒有說多餘的話,好像他們從來就是夫妻,在曉明的床上,他們過了第一夜。這是玉玫到美國以後第一次睡得安穩的一覺,
她沒有醒,一直到天亮。
而這一夜,金龍卻一點都沒有睡。他在自己的家裏等玉玫,希望她會打電話來。
然後他又到餐館的外麵去等,發誓一定要等到曉明這個流氓。然而當第二天餐館
開門的時候,曉明沒有來。金龍瞪著發紅的雙眼追問餐館裏打工的夥計,曉明到
那裏去了?沒有人敢告訴他。
金龍已經三天沒有吃飯和睡覺了。每天早上,他都到餐館去等曉明。有時他也會
到學校去。在實驗室裏,他不讀書,也不做實驗,隻是呆呆地坐在那裏。同
實驗室的老肖勸解他∶“噯,這種娘們,根本就沒有必要想她。以後,包在老肖
身上,給你找一個更好的。”
金龍不理老肖,兩眼茫然地看著地板,反複地說∶“才三個月呀,她來美國才三個月,
認識那混蛋不到一個月。她怎麽就看上他了?他算什麽?不過是個開餐館的。我
在中國有的是錢,是玉玫逼我來美國。現在,她卻跟著別人跑了。我沒麵子了。
”“那個騙子,他不是真的喜歡玉玫,玉玫跟他不會有好結果的。玉玫這一輩子
都完了。”
這天早上,又是一夜沒有睡覺的金龍,有些精神幌忽的開著車到餐館去。在通過
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撞上了一輛正在左拐彎的汽車。警察來了,給了金龍一
張罰單,$200。他撕碎了那張罰單,把那輛報廢的汽車扔在了路邊的一個破場地
裏。現在他不能去打工了,沒有錢,沒有汽車,也沒有了老婆。連那個在中國的
家也已經被賣掉了。他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還有什麽?找到玉玫,讓她回來,
是他唯一的希望。
一個月以後,金龍接到了玉玫的電話。她要離婚。金龍隻說了一句話∶“你先回來
,我們當麵講清。”
大年三十的晚上,曉明陪著玉玫回到了金龍的家。金龍讓玉玫進屋以後,對還站
在門口的曉明說∶“你回去,這裏沒有你的事兒。”曉明有些猶豫地看著玉玫。
玉玫對他說∶“你走吧,我不會有事的。”
這天晚上,玉玫包了餃子。透過嫋嫋上升的蒸汽金龍看著對麵的玉玫。她還是八
年前的那個樣子,嬌豔,讓人心醉神迷。她回來了。玉玫回來了。家又回來了。
金龍兩眼離不開玉玫,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沒有像過去一樣將玉玫攬在懷裏。
看著麵前這個滿臉胡茬子,消瘦得幾乎變了一個人的金龍,玉玫有些心涼。但是
,她要成為美國人,她要拿到綠卡。與曉明結婚,就意味著在一年之內她就可以
拿到綠卡了。她就可以無憂無慮地在美國生活了。而且曉明還是那樣一個英俊體
諒的男人。
金龍也是一個好男人,但是他是那種不善言辭,沒有幽默感的男人。當初在金龍
的苦苦追求下,她與金龍結婚了。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卻總是在尋找著一種
驚奇,一種刺激。當她見到曉明的時候,那個她認為已經被金龍千百次的愛嚴嚴
實實地包裹起來的白馬王子,卻被曉明一個大膽挑逗的注視活生生地揭開。她現
在已經無法再回到金龍的愛裏了。這個年三十,將是一個結束。
吃完飯,洗幹淨了碗,玉玫去洗澡。當她穿著睡衣走出來的時候,金龍才相信他
的玉玫是真的回來了。他走過去,抱起她,來不及走到床邊就不顧一切地狂吻了
起來。雙眼通紅,渾身滾燙的金龍,在玉玫耳邊小聲地祈求著∶“不要離開了,
不要走。沒有你,我就不活了。”玉玫轉過頭去沒有回答。這是一次短促地性愛
。也許是太興奮了,金龍沒能堅持很久。他睡了僅僅一小會兒,就突然驚醒了,
伸手摸了一下身邊的玉玫。玉玫也醒了。金龍將她的臉轉過來,讓她保證不再離
開了。玉玫不回答。金龍突然憤怒了起來。他赤裸著跳下床,讓玉玫看他。“你
說,我那裏比不上那個混蛋。”玉玫轉過臉去不看他。他竟然一把掀掉被子,將
玉玫拉下床來。“你如果還去找那個混蛋,我就把你和他一起都殺了。不信嗎?
你來看這是什麽?”他揭開了枕頭,在那下麵有一把泛著藍光的手槍。玉玫嚇得
驚叫了起來。她知道金龍已經失去了理智。
早上起床以後,玉玫對金龍說∶“我要到曉明那裏去拿東西,你等著,我會回來
的。”金龍望著她沒有說話。當玉玫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時候,金龍走到床邊,
從枕頭下麵拿出了手槍。冰涼的槍管讓他感到了一股快意。
在玉玫走後的第三天,金龍接到了她要離婚的電話。他沒有像玉玫想象的那樣震
怒,而是冷靜地說∶“好吧!這個周末上午10點,你和曉明一起到我家來,隻許
你們兩個人來。我簽字同意離婚。”
在玉玫要來的這天早上,金龍很早就起床了。在前一天的晚上,他午夜12點鍾才從實驗室回
來,手裏拿著幾份俄亥俄州的地圖。他還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新聞,然後就睡
覺了,似乎睡得很安穩。起床以後,他洗澡,刮胡子,並且換上了一身幹淨的牛
仔服。他把幾件換洗衣服打在一個旅行包裏,當看到玉玫的照片時,他猶豫了一
下,還是把照片放了進去。然後,他把旅行包和地圖一起放在了樓下一輛租來的
車裏。回到房間裏以後,他環顧了一下周圍,然後來到廚房。從一個碗櫃裏,他
拿出了那把手槍,檢查了一下彈夾,然後對準沙發的位置瞄了一下準星。最後
,他把手槍又放回了碗櫃。在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看起來還像平時一樣不慌不忙
。然而如果這時看他的眼睛,就會發現,那裏黑森森地透出一股逼人的涼氣。他
的臉色因為睡眠不足顯得有些蒼白,在眼睛的下麵有兩道很深的陰影。9點30分
的時候,他坐在沙發上,兩眼望著門口,開始等待。
玉玫和曉明準時在10點鍾敲響了金龍的門。金龍打開門的時候,發現在曉明和玉
玫的身旁還站著一個身穿皮夾克的漢子。“這是我的朋友,衛虎”曉明介紹說。
金龍想說什麽,但是衛虎已經一腳踏進了門裏。曉明與玉玫進門以後坐在了沙發
上,衛虎緊挨著曉明站在一旁。他的手插在衣袋裏,兩眼緊盯著金龍。
玉玫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衫。她高高地挽著發咎,黑色的眼影和過於白色的
粉底使得她的臉看起來有些失真。自從玉玫進屋以後,金龍的目光一直緊逼著她
。而玉玫卻盡量避免與金龍的目光相遇。曉明看出了玉玫的緊張,他將玉玫的手
握住,使她鎮定了下來。金龍看了一下並排坐在一起的兩個人,他冷冷地說∶“
拿來吧!”玉玫從身邊的書包裏取出了一個紅色的文件夾,小心地將裏麵
那張寫好的離婚協議書遞給金龍。金龍並沒有看這份遞過來的文件,而是點頭指
了一下沙發前的茶幾,讓玉玫把文件放在那裏。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非常注意地
向在沙發旁站立的衛虎看了一眼。然後說∶“你們在這裏坐一下,我去給你們倒
茶。”說完他轉身進了廚房。
隻經過了不到一分鍾的時間,金龍毫無聲響地從廚房裏轉了出來。但是,他的手
裏並沒有茶,而是拿著那隻裝滿了子彈的手槍。他一言不發地對準曉明開槍。然
而在他轉出來的同一時刻,曉明已經看到了他手裏的槍,因此當他射擊的時候,
曉明的身子已經做了躲閃。他的第一槍隻打到了曉明的胳膊。衛虎也在同一時刻
看到了曉明的手槍,他迅速從口袋裏抽出了手,在他的手裏握著一支威力很大的
連發手槍,在他對金龍射擊的同一時刻,金龍也對著他射出了最後的連發子彈。
衛虎倒下了。他射在金龍胸前的子彈像微型炸彈一樣,將金龍的整個胸
膛炸開了。金龍沒有來得及有任何動作就猝然倒下。他的臉上,甚至沒有痛苦的
表情,但是他的最後一個動作是將頭轉向了玉玫的方向。
所有的這一切都發生在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玉玫沒有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在槍
彈的煙霧裏,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金龍和衛虎。當她看到紅色的液體從兩個人的
身體上流出來的時候,一下子不能明白那是什麽東西。是曉明痛苦的呻吟聲喚醒
了她,一聲淒厲的尖叫撕裂了整個大樓。
金龍死了。他留在美國的全部財產-兩千美元-作為遺產由玉玫接受。他的屍體
在殯儀館裏放置了六個月沒有人來認領。最後朋友們,籌措了一筆錢將他火化,
然後把骨灰帶給了他在江蘇農村的父母。學校決定不給金龍開追悼會,因為是他
首先開槍殺人觸犯了法律,他是罪犯。
曉明和玉玫很快離開了這個城市,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