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越南朋友-安（3）

5.

第五天早上起來，天空陰沉沉的，前方堆滿了黑壓壓的烏雲，大片烏雲是那樣的低，仿佛就是壓在海麵上，風刮得越來越猛，船在狂風中踉踉蹌蹌的往前行，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突然一聲驚雷，幾個小孩給嚇得尖叫大哭，一道道閃電在烏雲裏如同銀蛇蜿蜒盤旋，幾乎可以將天空劃開，猛烈的海風將波浪掀起幾米高，然後又將它重重的摔在甲板上，船被這些大浪搖晃得如同蕩秋千一樣，船上所有的人都陷入恐慌，躲進了船艙,母親抱著小弟縮在一個角落裏，我和妹妹們在艙內也找個地方坐下。

在狂風和大雨的交織下,船艙內不一會兒就積下了很多水.不要看孩子的大人們都撿起大大小小的容器,開始往外舀水以減輕船的重量,我也加入舀水的隊伍中。男人們在甲板上指揮著船的航行，力保船不要在狂風大雨中傾斜翻沉.

外麵是電閃雷鳴，狂風大作，雨水就像天空缺了一大塊似的嘩嘩往下倒。狂風掀起的大浪將小小無助的船隻推到半空中,又重重地摔下來.船艙裏每個人都被搖晃得暈眩，我一會兒被擠在艙門上，一會兒給壓在人堆裏，早已無暇顧及舀水清倉。我的胃在激烈翻騰，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往外吐，艙內也是充滿強烈的嘔吐物味道，我閉上眼睛，使勁咽下胃裏往上翻的東西，不再在乎艙內的人們如何將我擠壓搖晃，我似乎感覺到死亡來臨前的滋味。

幾個小時後大雨停下來了，海麵恢複了平靜，我醒過來才發覺自己被人用繩子綁在船艙內的一個柱子上，估計是有人在我被搖暈過去的時候給我綁上的。

大家緩緩來到甲板上看看這場大風暴帶來的災難。這場暴風雨糟蹋了我們的大部分的食物和最為寶貴的水,船上的好些甲板被風吹走，船外麵的木板也有好些鬆動，兩個發電機罷工不工作。

“安，快找找你父親。”突然耳邊傳來母親焦急的喊聲。

男人們大都在甲板上保護船上的一些裝備，指揮著船的航行力保它不要在大風大浪中翻沉。這場大風暴將十幾個人都被吹進了大海，就連常常出海打魚的漁民們都說這是一場超乎尋常的風暴。母親找到了小叔叔，隻見他在那裏默默的哭泣，母親一下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她一聲哭喊，就暈過去，失去知覺倒在地上，我們姐弟們悲從心起開始嚎啕大哭，沒了父親，感覺天要崩塌了。

風暴過後的海水顯得更藍，平如鏡麵，有幾隻海鳥在海上飛翔，天空萬裏無雲，太陽似乎比平日更加炙熱，母親在旁人的救護下醒過來，她睜開茫然的眼睛，悲傷看著圍在她身邊的我們，緩緩無力的說：“孩子們，不要怕，還有母親在這裏照顧你們。”

船艙上人們陸陸續續的開始清點風暴過後殘留下來的東西，由於這場風暴，食物和水陷入了嚴重危機，食物和水的分發更嚴格，次數也更少，一般小孩優先 。小叔叔和其他幾個人在全力以赴的修理發動機，經過幾個小時的修理，終於有個發動機可以啟動，船又開始往前行。

雨後的大海很悶熱，坐在太陽直射下的甲板上,我渾身酸痛. 每個人都精疲力竭，默不吱聲，此時大家已經完完全全明白坐上了難民偷渡的船，就如同踏上了一條通往死亡的路。

6.

由於水的供應越來越稀缺，我們都是常常處於一種口渴難忍的狀態，特別是當你身處在四處環水的船上，放眼望去四周全是水，這種幹渴的感覺會更強烈。看見有幾個人偷偷用盆舀起海水來喝，我也學著他們一樣，太渴了，猴急的連著喝了兩杯從海裏舀起的海水，連日來的幹渴終於得到舒緩，心裏也覺得歡快輕鬆起來。

大概過了幾個小時，到了傍晚時分，我感覺喉嚨發燒，有被燙傷的感覺，整個人如同在火上烤，隻好讓小弟自己去玩，我躺在了甲板上，想舒緩一下這種灼熱的感覺。

小弟叫來了母親，母親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感覺有點燙，然後問我：“你吃了什麽東西？”

“我喝了些海水.” 我怯怯的回答。

“你這個傻丫頭，你不知喝海水會讓你更渴嗎？你會脫水得更快。”母親遞來一個包裹當作枕頭，讓我在這躺平，然後又去管水的大叔那央求來一小杯珍貴的清水，看著我慢慢喝下去。

到了半夜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發起高燒，全身酸痛，喉嚨渴得冒煙，人也變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隱約覺得身邊有母親和妹妹們的聲音，但是一直沒能睜開眼睛，人就這麽昏睡著，腦海裏會有各種各樣的畫麵出現： 父親那張樸實充滿慈愛的臉，母親在廚房裏哼著民謠做著一家人的晚飯，大弟在彎著腰幫母親的菜園子翻土，妹妹們在集上興高采烈看貨檔，小弟坐在地上自己玩得裂開嘴笑哈哈…

夢見以前家裏屋前的那片樹林，可以擋住從海邊吹來的海風。海風大時， 樹林嘩嘩的響，各種奇怪的聲音不絕於耳，夜裏風大時我們都縮在家裏聽著這些奇怪的聲音，聽著父親給我們講一些很久以前的事。那時的日子是平靜而又遙遠，溫馨而又踏實…

三天以後我神奇般的睜開了眼睛，看到守在我身邊的兩個孿生妹妹，他們開心叫起來：“媽， 姐姐醒過來了！”

媽媽欣喜的奔過來，說：“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睡了三天三夜.”

母親忙不迭的拿來一點吃的，喝的，然後將扶我起，坐在我身邊慢慢給我嘮叨著這三天內發生的事情：

“你昏睡的這幾天，天氣一直是晴空萬裏，船上的水已經是越來越少，不過這三天之內船上已經少了很多人，有二十幾個人給走了，我們真是擔心你不再醒來。”

母親還在瑣瑣碎碎的細說著，我望著近日來漸漸稀落的人群，心裏不免生起很多悲涼。如果說前幾日人們的臉上還看得見平靜，眼裏還有一絲希望，那麽今日的他們卻是滿臉寫滿絕望，滿眼透著憂傷，仿佛看見死亡之手在向他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