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從香港起飛,十幾個小時之後,我終於抵達紐約,踏上了美國的土地。
叔叔在肯尼迪機場接到我,並沒有直接回他家,而是把我帶到了住在曼哈頓唐人街的表姐家。這位表姐是我大姑的女兒,她和她爺爺一起住。我當晚就在她家借宿。
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表姐,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但這一次我沒有吃驚,因為之前已經經曆過了好幾次類似的情況。我明白了在過去的那段特殊歲月裏,我的父親根本無法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及親戚朋友們的下落和命運。
我的叔叔之所以不直接帶我去他家住,是因為他70歲的養母仍與他和家人同住。這位養母把2歲大的叔叔從中國內地帶到香港,再到美國,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實屬不易。叔叔不想她擔心他找到親生父母和親人之後會離她而去。因此一直到老人家去世,我都沒有見過她。
第二天,叔叔買了一份中文的《世界日報》,交給嬸嬸帶我去找工作和公寓。
這是20世紀80年代,裏根總統在白宮的第二個任期,美國經濟空前低迷。曼哈頓的唐人街是廣東話的天下,以華人食客為主。我跟嬸嬸在唐人街依次敲著每間中餐館的大門,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
餐館老板們聽到我那半鹹不淡,自學來的廣東話,用純正的廣東腔告訴我:“我們害怕啦!你們這些中國內地來的留學生眼高手低,看不起餐館這種低檔體力活,常常頂嘴吵架,給我們惹一堆麻煩。而且一不順心就一走了之,太多麻煩了!”
雖然我不停地跟他們保證,我會是一個好員工,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但還是沒有人願意雇用我。
嬸嬸隻好拿出叔叔買的報紙,我們開始按照招聘廣告上的地址,乘地鐵到曼哈頓中城,繼續尋找招聘服務人員的中餐館。
中城的中餐館分散在各條商業大街上,以本地美國公司職員為主要食客。服務生必須能講流利的英文。我的英文雖然有口音,但是美國人還是能聽得懂。這裏的許多餐館老板也都受過美國的高等教育,是有文化有修養的高才生。由於當時美國對華人的政策不大好,他們畢業後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開餐館也就成了他們的另一條謀生之道了。
我們用同樣的方法敲開每家中餐館的大門,一家、兩家……最後,在一家酒店大樓的中餐廳裏,找到了一份早餐服務生的工作,第二天一早就可以開工。
嬸嬸鬆了一口氣,用香港腔對我說:“工作搞掂!現在我們可以找一個住的地方了!”
當天下午我們一鼓作氣,按照報紙上“吉屋出租”的廣告,很快找到了一間約100平方英尺的單間房。裏麵有單人床、桌子、椅子各一張,五家住戶共用廚房和衛生間。100平方英尺是多大?其實不足10平方米。但也要350美元的月租,包水電雜費。今時今日的房租大約要1500美元一個月了。
雖然超出了預算,但已經找好了工作馬上就能有收入,心裏雖然仍有忐忑卻也不是太過擔心。我一直相信,有手有腳的勤快人怎麽也不可能會餓死,哪怕是在這陌生的異國他鄉!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的確是很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膽量。
叔叔下班後過來和我們一起吃了晚飯。隨後我們去逛了中國雜貨店,買了一些簡易日用品和大米。另外,叔叔送給我一個二人容量的電飯鍋,那天晚上我就搬進了租下的房間!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得躺到床上時我一度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身在美國,而且一夜之間還有了自己的新家!這種感覺真好,雖然隻是簡單的安身之所,卻比二十幾年後我買入幾百套公寓時的心情還要激動。
以至於接下來有好幾個月裏,我都反反複複地做著一個同樣的夢,夢見自己還在中國,逢人就說:“我要去美國了!我要去美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