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人設想過自己可能會遭到這樣的質問,所以一看到何以純激動的樣子心裏馬上就有了一種事情穿梆了的自覺。
“我的骨髓適合歡歡對嗎?周醫生。”何以純聲音微顫,既有求證的緊張,也有一堆說不上來的複雜感覺。
周立人倒也沒有被拆穿後的尷尬,隻是覺得有點頭疼,但還是比較鎮定地道:“你的情緒不要太過激動,這樣會影響腹中胎兒。你的身體狀況相信劉醫生也和你仔細說過了吧。”
“我沒有激動,隻想請您告訴我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何以純嘴裏說著不激動,其實已經很激動了,周立人雖然還沒有承認,但也沒有馬上反駁,一種被欺騙的感覺馬上急湧而上。
周立人習慣性地推了一下眼鏡解釋道:“在你的初次配型檢查時就發現你有懷孕的跡象,因為當時薑雅的初級配型也是成功的,而且你的身體有一定的問題,所以暫時沒有公開你的結果。兩周後的HLA的高分辨檢查結果,你的配型度比較高,達到了七成以上,而薑雅的卻隻剛剛到一半。但這時候你懷孕的情況也得到了確認........”
“這麽說我確實是適合的,那為什麽要瞞著我呢?是他讓您這麽做的對不對?”何以純的聲音顫抖得很加厲害了,身體好象也有些發抖,因為被欺騙,也因為別的原因。
葉晨擔心地看著何以純,伸手想要扶她卻被她躲開了。她隻得求助地看向醫生。
周立人知道何以純說的‘他’是指葉向東,馬上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道:“對不起!是我建議這樣做的。病人和你肚子裏的孩子都是一樣的小生命,你的身體早有損耗,要生下這個孩子本來就不容易。如果不要這個孩子的話,以後再想要孩子會有困難。你別覺得向東隻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才同意瞞著你,他隻是怕你知道了會左右為難才選擇了獨自承受所有的壓力,還頂著你知情後可能會對他產生誤解和憤怒的擔憂。不是我要幫他說話,你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你知道這件事有任何好處嗎?”
“至少我沒有被人欺騙!”何以純有點聽不進去周立人的勸解。
看何以純在氣頭上,周立人知道說好話恐怕也沒什麽用,幹脆沉了臉加重語氣道:“那好,現在你知道自己的骨髓可以移植給病人了。你要怎麽做?高風亮節不要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打掉孩子馬上救何永歡,還是等到肚子裏的孩子平安生下後再來救人?在病人還可以等待的情況下!”
聽到這種選擇,葉晨都覺得為難,何以純也有些語塞了:“我........”
周立人繼續強硬地道:“為難了是不是?兩個孩子在你心裏難道不是一樣重要嗎?所以你知道了這事有什麽好處呢?不要肚子裏的孩子你會痛苦,甚至遺憾終身;要這個孩子,一看到何永歡因為藥物治療的負作用而痛苦時你也會比現在難受多一重,會恨自己不能早點救她!試問你到底是知情好?還是不知道更好?”
“為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老天爺總要給我出這樣的難題!”何以純在周立人的逼問之下突然哭了起來。是的,她不知道應該怎麽選,想到要做這樣的選擇她就難受得恨不得死掉算了。
葉晨再次去扶何以純,這一次何以純沒有躲開。葉晨的心情也變得非常糟糕,但還是正色勸道:“別難受,以純。樂觀了來看,你和歡歡配型成功,我們就再也不用擔心骨髓的事情了對不對?周醫生都說了歡歡的病還可以等,那等你生下孩子後馬上就能救歡歡了,到時候兩個孩子都健健康康的多好。隻不過是歡歡等的這段時間會不太舒服,可如果你的配型不成功,如果一直找不到適合的捐獻人,她也得等啊。我們不是看到好些患了同樣病症的孩子都在等待一個未知的希望嗎?而我們的希望不是未知的,就在不遠的將來呢。以純,求求你,心平氣和地想一想,別怨我大哥........”
何以純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她隻是突然從生氣被隱瞞這件事一下子陷入到一種深深的自責中去了。她怨自己不該這麽不小心地再次懷孕。第一次懷孕,讓她失去了父母。這一次懷孕又是這麽的不合時宜。
她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總是這麽的不謹慎。雖然和葉向東那一次突然在一起有特殊的因素影響,可她已經不是小女孩了,已經知道怎麽去避免懷孕了,她本來也是護士啊。在還沒有決定要嫁給葉向東的情況下她根本就不應該懷孕。以前她一直非常注意,這一次怎麽就忽略了呢。
還記得上大學,學到相關內容時。她們的老師,一個四十多歲的女老師曾非常嚴肅地提醒過她們。說別看有的夫婦想要孩子很困難,事實上卻是一次不謹慎的性行為就足以搞出人命。所以在這方麵一定要特別注意,不能因為一時的僥幸心理而造成更多更大的麻煩。有了孩子,不要,打掉,試問你心裏不會不忍,不會有負疚感嗎?好吧,不忍心打掉,那就生下來。可生下來你能養活他教好他,或有給他一個安穩幸福生活的能力嗎?難!左右都是難!因此在沒有考慮清楚確實需要孩子確實有撫養孩子的能力之前,最好的辦法就是別製造他,這才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社會負責!
她當時聽了多麽感慨啊!也感慨自己年少無知因為懷孕造成的那些災難。她是要引以為戒的啊,怎麽就一錯再錯了呢?以前還可以說是不懂事,現在是什麽?明知故犯的超級愚蠢嗎?何以純將自己深深地埋進了強烈自責的泥坑裏,突然就聽不到葉晨和周立人的各種開解了。她覺得自己的血液好象一下子停止了流動一樣,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大腦好象也因為缺氧而停擺了。
事實上是,何以純沉默片刻之後便暈了過去。嚇壞了一向淡定的葉晨,她也差點就站不住,還好蕭青雲趕過來抱住了她。周立人則冷靜地叫人拉來移動病床迅速將何以純送去婦產科。
臨出門口,秦晚來過來找周立人,正好碰上,一看躺著的是何以純馬上焦急地問怎麽回事。
周立人冷看了他一眼道:“她知道了!孩子可能不保,你現在滿意了吧!”
秦晚來怎麽可能滿意,周立人看他的眼神,好象這事是他告訴何以純的一樣,這簡單讓他有口莫辯。
“以純到底怎麽樣了?我並沒有告訴她!”
“讓路吧!我又不是婦產科醫生!”周立人推了秦晚來一把,催促護士道:“趕緊!快點送病人去婦產科劉醫生那裏。”
一行人緊張迅速地推著何以純轉去相鄰的婦產科大樓,秦晚來在原地呆了片刻也急急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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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純有流產的征兆,經過醫生的緊急處理,孩子暫時保住了。但必須臥床觀察,醫生的建議是住院保胎,等到胎兒十二周之後再看情況。
葉向東接到蕭青雲的電話之後就心急如焚地趕來了醫院,何以純清醒之後卻什麽人也不見,隻讓醫院通知她的小姨楊梅。
“她怨我,她果然怨我!”葉向東難受地踢了一下牆壁抱頭坐在了病房外的長椅上。
“我已經給何以純做了仔細的解釋,隻不知道她能否聽得進去。現在這樣的情況,就盡量按她的意思辦吧。她不肯見你,你就暫時回避一下,免得讓她再產生激動的情緒。這個孩子要是保不住,何以純的痛苦可能更勝於你。”周立人道。
聽說孩子保住了,何以純也沒有什麽大礙,難得被嚇到的葉晨驚魂稍定,見葉向東這麽痛苦,從旁勸慰道:“大哥你別太難過,以純不隻是不想見你,是我們誰也不見。等她平靜平靜會好的,現在隻要她和孩子沒事就行了。”
葉向東抬頭看了葉晨一眼,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也有些差,馬上衝蕭青雲道:“小晨看起來也不太舒服,你趕緊帶她回去休息吧,我沒事的。”
“嗯,小晨,你剛剛真是嚇到了,我們先去檢查一下吧,沒事的話就回家,明天再來看以純好嗎?”蕭青雲早就緊張死了,已經勸過葉晨去找醫生檢查一下,葉晨堅持說自己沒事,但他還是擔心得要命。
葉晨看了看病房緊閉的門,也知道蕭青雲很擔心,她自然不希望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讓大家來擔心她,所以點頭道:“好,我先回去,大哥你也別太擔心。以純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她現在應該是太難過了需要靜一靜才不肯見我們的。”
“我明白的,你也別擔心,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回去好好休息,有什麽事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葉晨再次點頭,歎了一口氣就和蕭青雲離開了醫院。檢查自然是不必了,她的身體她自己清楚,強壯得很。剛剛那麽擔心,實在是因為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又涉及到以純肚子裏的孩子,她也是懷孕的準媽媽,自然跟著緊張死了。
秦晚來也一直在這邊關注著何以純的情況,見她暫時沒事才鬆了一口氣。現在看無法見到何以純,隻得黯然離開婦產科大樓。
臨走時,他和葉向東對視了一眼。秦晚來的眼裏有惱恨,但更多的是沉痛。葉向東看見秦晚來的表情就知道他知道骨髓的事了,但沒有像周立人一樣去質問他。他相信秦晚來同樣在乎以純,就算知情應該也不會告訴以純,但他肯定會恨他的隱瞞,會覺得他很自私是無疑的了,那也在情理之中。
“走吧,去我的辦公室坐一會兒。”周立人道。
葉向東搖了搖頭:“我在這裏等小姨過來吧,這件事給你添麻煩了........”
周立人苦笑了一下道:“也沒多麻煩,隻是麵對以純的質問時,我心裏確實還是有點委屈的。咱們這麽做的的確確都是為了她好,希望她能盡快明白過來吧。”
“以純不會怨你的,她隻會怪我,甚至怪她自己,她........我很了解她,她現在不知道會有多難過,我一直希望她再也不會有這樣那樣的痛苦,卻還是無能為力........”
“碰上這樣的情況,誰也不可能有更好的辦法。其實家屬們對骨髓移植的希望這麽大也令我擔憂。目前來說,骨髓移植對於治療白血病來說確實是最有效的一種治療方法,但它的治愈率也隻有百分之七十左右,也就是說........算了,現在跟你說這個也是添堵。你別太擔心了,劉醫生是我們醫院的婦科權威,她會保住你和以純的孩子的。”
葉向東沒有回應,表情苦澀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