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夜路
孫兵衛全神貫注在阿綱身上,不提防被捕繩纏住了脖子,臉上充血,青筋暴起。他已經顧不得去追阿綱,掙紮著想要弄開捕繩,但被捕繩向後拉著倒退了二三尺。孫兵衛拚盡全力,扭過身來,伸手拔出腰刀,刷的一下砍斷捕繩,朝灌木叢中逃了開去。
“可惜!”一個聲音叫著,從草叢中跑了出來,拿起被切斷的捕繩,纏了幾圈揣在懷裏,臉上露出懊惱的表情。此人上身是碎格單衣,下身是深藍色綁腿,原來是捕快萬吉。
“可惜!可惜!捕繩甩出去的時機恰到好處,回拉的時機差了那麽一點。”
一個身影從離萬吉不遠處的一棵鬆樹下站了起來。一身勁裝結束的俵一八郎,朝萬吉走來,問道:“萬吉,看見信鴿了嗎?”
“我正看著信鴿,忽然發現了孫兵衛。我甩出捕繩套住了他,但可惜功虧一簣,被他掙脫了。”
一八郎嗬嗬笑道:“我在樹根下眯了一會兒,聽到你甩捕繩的聲音和你的呼吸,就知道還差那麽一點。”
“俵兄知道剛才發生的事兒?”
“我好像還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
“那是千手觀音阿綱。上次她在住吉村救了我一命,這大恩我一直都還沒報呢。在走井茶屋我也發現了她的身影,又拾到了她的荷蘭紙牌,送到她的客店,轉達了謝意。剛才在這裏遇到孫兵衛,就想既報恩又報國,抓了他送去衙門。可惜被他走脫了。俵兄你也真是的,當時若是相助於我,定會大功告成。”
萬吉嘮嘮叨叨地為孫兵衛這條大魚漏網而長籲短歎。俵一八郎卻豪無慚色,彎腰坐在岩石上,一臉嚴肅地開口說道:“萬吉,出門之前,常木大人是怎麽說的?你忘了嗎?”
萬吉一下子蔫兒了。
“你的捕快心性這次要收斂起來。這次咱們去江戶,絕不是去抓人。常木大人和平賀先生正在住吉村準備偷渡阿波的船隻,同時盼望著我倆的消息。”
聽到這裏,萬吉馬上低頭認錯道:“是我不對。看到獵物在眼前,忍不住就出手了。我明白,咱們是去辦大事,今後路上不論是遇到小偷還是殺人惡魔,我都視而不見。否則耽誤了正事兒,得後悔一輩子。”
“嗯,你這家夥,明白得快,忘得也快。做大事不拘小節,切記切記!對了,信鴿也不知回來沒有。”
俵一八郎和常木鴻山去住吉村解救萬吉,抓住了幾個賊子後,留在住吉村商議對策,最後決定由俵一八郎和萬吉去江戶。在潛入阿波國之前,找到甲賀家的獨生女千繪小姐,探聽甲賀世阿彌的行蹤,說不定能得到有關蜂須賀家內情的意外消息。二人從大阪一路向東,進入東海道後,一八郎忽然想到什麽事情,放出信鴿,此時正在等待信鴿飛回。信鴿飛去的方向是安治川附近,也就是一咋眼的功夫,現在也該回來了。
忽然,兩道閃電劃破夜空,緊接著雷聲響起,風聲漸強。一八郎像在等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焦急地東張西望。萬吉手搭在眼前,凝神朝遠方張望。閃電一個接一個地在夜空劃過。
萬吉說道:“莫非鴿子怕了雷聲,飛到別處去了?”
“不可能!這次我帶出來的信鴿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就是放得再遠,也一定不會迷路,肯定會飛回來的!”
萬吉忽然大聲叫起來:“俵兄,俵兄!來了來了!你看,那道白影正朝這裏飛來!”
那個白影漸漸飛近,正是俵一八郎放出去的信鴿。信鴿扇動著歡快的翅膀,盤旋著飛過來,穩穩地落在一八郎伸出到手臂上。一八郎解開綁在信鴿腿上的雁皮紙,把信鴿向空中拋去。信鴿張開翅膀,倏忽間飛得無影無蹤了。
一八郎展開雁皮紙,萬吉找來一根枯枝點燃了,湊近前來。那是在蜂須賀家奉公的一八郎的妹妹阿鈴的筆跡。上麵寫道:“阿波太守將於九月上旬歸國。歸國渡海的坐船萬字號於昨日駛入安治川,開始裝載貨物。“
“嗯,九月上旬,這麽說,還有兩個月的時間。“
“有兩個月,常木大人的渡海準備也會完成,我倆也能從江戶回來。“
“最好是趁阿波太守回國的機會混進阿波國。明天我就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常木大人。“
“噓——“萬吉突然發聲,打斷一八郎的話茬,把燃燒著的枯枝丟在地上用腳踩滅。一八郎此時也感覺到了意外,神情頓時緊張起來。七八個武士模樣的人全都蒙著臉,站在身後不遠處,警覺地盯著二人。
燃燒的枯枝上的火星隨風飄去後,四周一片漆黑。雙方都屏住呼吸,警覺的神經布滿了全身,大有一觸即發的危險。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萬吉忽然靈機一動,開口說道:“主人,衣服烤幹了,天色已晚,該下山往回走了。”說罷邁開腳步朝蒙麵武士的相反方向走去,一八郎跟在萬吉身後,不緊不慢地走著,全神貫注著身後的動靜。對方依舊站在原地,似乎也沒有露出敵意。
走到山坡下後,萬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道:“虛驚一場!我還以為剛才俵兄讀信時咱倆說的話被聽到了,對方說不定是阿波武士呢。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俵一八郎說道:“一開始我也挺緊張的,不過轉念一想,阿波武士不可能大老遠地跑到這裏來。咱倆想多了。”
“那,那些人到底是什麽人呢?”
“而且還帶著麵罩。”
“如果跟他們說上幾句,肯定就能聽出他們的口音,猜出他們的來曆。咦?這裏是岔路口,咱們該走哪條道呢?”
“走右邊。好像前麵有燈光。”
“如果天氣好的話,咱們可以乘船走夜路,那就舒服多了,不過看著天色,——”一八郎正說著話,萬吉忽然打了個“噓”的手勢,拉著一八郎躲進身旁的樹叢裏。
隻見一個家仆模樣的人一邊神情緊張地東張西望,一邊小跑著從山腳下向上奔來,聽他的腳步聲,正是跟二人下來的方向相反,是奔關明神神殿方向去的。
萬吉從樹叢中走出來,掐了一把自己的耳朵,開口說道:“奇怪,奇怪!這山中透著古怪。俵兄,你沒感覺嗎?”
“哈哈,你是被剛才那幫武士嚇著了吧?”
“我可不是開玩笑。這麽多年吃衙門這碗飯,我這感覺靈著呢!至今為止,從沒錯過。啊,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咱們現在沒時間管閑事兒。”
小路兩旁的竹林隨風搖曳,草鞋踩到腐爛的落葉,有一種濕漉漉的感覺。夜露中飄著淡淡的燈光。凝神望去,竹林的盡處有一所宅子,宅子裏飄出燈光。正是時雨堂。
“萬吉,咱們過去問問路。”
二人踩著布滿青苔的石子路,朝時雨堂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