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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門秘笈(十一)

(2024-06-22 04:56:57) 下一個

林中纏鬥

  阿綱離開房間後,大約過了小半日,十夜孫兵衛睜開眼,抬頭望著屋頂,大腦還是渾渾噩噩,太陽穴陣陣作痛。夕陽照在拉門上已經褪色的狩野風格的畫上,像是罩上了一層薄薄的淡紅色的輕紗。孫兵衛坐起身子,用手敲打著太陽穴,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昨晚冒著瓢潑大雨跑進這家客店,洗過澡,在嬌媚的阿綱的陪伴下喝了兩三杯酒,也就是兩三杯,隻喝了兩三杯,然後就醉醺醺地倒在門框上。阿綱靠在身邊,長發拂過臉龐,癢癢的感覺。阿綱的一雙鳳眼充滿了嫵媚,臉上掛著柔美的微笑,給自己蓋被子時帶來的微風使得蠟燭燈光飄忽不定……,後來就完全不記得了。

  原本隻是想眯一會兒的,沒想到睡了個天昏地暗,像是死過去了一樣。孫兵衛抱著雙臂,環顧屋內四周,忽然意識到,阿綱不在房間內!

  他跳起來打開衣櫃,看到自己昨晚穿過的浴衣皺巴巴地堆在裏麵。梳妝台上淩亂不堪,但阿綱的東西就連一個發簪都沒留下,映在孫兵衛眼裏的隻有卷著碎發的紙屑。

  “咦?那是什麽?”孫兵衛伸出手,從一個蒲團上拾起一張紙片。那是一張荷蘭紙牌。他把紙牌拿在手上,思索著來曆,忽然感到一陣陣頭痛,忍不住雙手按住太陽穴,趴在榻榻米上。酸水一陣一陣地從胃裏往上翻,嘴裏感到了一股難聞的酸臭味道,其中還混雜了蒙汗藥的味道。

  我喝了蒙汗藥!昨夜的酒裏摻進了蒙汗藥!一定是阿綱!想到這裏,孫兵衛額頭青筋暴起,臉色鐵青。他明白,自己一個不小心,著了阿綱的道。

  “好你個阿綱!竟敢作弄我十夜孫兵衛!咱們走著瞧,看我怎麽收拾你!”他把那張紙牌撕了個稀碎,忘了去想它的來曆,一心隻想如何報複阿綱。孫兵衛雖然怒火中燒,但依然保持著冷靜,不會不管不顧地發泄。比如在京橋口,明明可以一刀殺了捕快萬吉,但他卻沒那樣做,把萬吉綁起來,丟在住吉村天井裏,用刀尖在萬吉的臉頰上蹭來蹭去,喜歡看萬吉驚恐不安的神色。孫兵衛就是這樣一種陰濕的性格,不管是手執鋼刀、還是與女子相戲時,他的做法總是讓人感到意外。

  孫兵衛完全冷靜下來,輕輕關上拉門,穿好衣服,帶好頭巾。至今為止,他還從沒讓別人看過自己的臉。去澡堂洗澡時總是挑夜深無人的時候去。即便是喝醉酒熟睡之時,若是有人伸手碰他的頭巾,他也會立時醒來。

  “兩刻鍾前,她問了去時雨堂方向怎麽走?這麽說,她是去了關明神神社?我也走了,不再回來了。房費剛才已經給了女夥計。”孫兵衛對男夥計這樣說完後,走出了客店。

  他抬頭望了望天空。頭頂上的天空陰雲密布,逢阪山一帶露出夕陽的光輝。四周的山峰、誌賀粟津的山穀,都掛著一層朦朦的灰色。

  孫兵衛從關明神神社走下來,走進竹林中,又上了一個山坡,向左踏上柏樹林中的小道。小道兩邊的綠草有被腳踩過的痕跡。孫兵衛忽然感覺腳下踩到了什麽柔軟的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條紅色的腰帶。他拾起來仔細辨認後,確認不是阿綱的腰帶,隨手丟在地上,繼續往前走。眼前突然變得明亮起來,不知不覺已經站在了山崖邊上。放眼望去,下麵是關明神神社後麵的街道,山崖邊上密布的竹林彷佛綠色的海洋。竹林之中點綴著古塔的塔尖、阿彌陀佛堂的屋頂以及神社鳥居的頂部。

  孫兵衛像一隻螳螂似的彎著腰,沿著山崖在長草裏穿行,走了大約七百丈遠,忽然發現了阿綱!無數的螢火蟲環繞之中,躺在深藍色花叢中的阿綱,臉上一副意亂情迷的神色,鬢發在溫風中微微飄拂。好一幅林間仕女圖!

  竹林中不知何處飄來悲切淒涼的竹笛聲。阿綱正在凝神聽著笛聲,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一步步靠近。孫兵衛的一心隻在阿綱身上,竹笛聲在他的耳朵裏跟風聲沒什麽兩樣。他屏住呼吸,悄悄走近阿綱,站起身,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盯著阿綱,右手握住腰刀的刀柄,眼中充滿殺氣。隻要寒光一閃,阿綱的細細的脖子就會被斬斷,身首異處。

  若是在平時,敏感的阿綱早就會發現孫兵衛,但此時此刻,她已經完全沉浸在“千山飛鳥”的笛聲裏,心也早已飛向了時雨堂,飛到虛無僧的身邊。毫無防備之心的阿綱的姿態在孫兵衛的眼裏比平時倍加嫵媚。低垂的發髻、雪白的脖頸,全身完美起伏的曲線,彌漫著妖冶的氣氛,讓孫兵衛更加惱怒。他覺得就這麽一刀結束了阿綱的性命,太便宜她了。不知不覺之間,孫兵衛的殺意變成了獸心,雙眼露出貪婪的神色。

  “阿綱!”孫兵衛大叫一聲,像一條毒蛇,撲到了阿綱的身上。阿綱吃了一驚,一下子從迷惘之中回過神來,剛要開口叫喊,就被孫兵衛的大手捂住,脖子被孫兵衛的胳膊壓住。阿綱拚命掙紮,草葉四散,塵土亂飛。

 

  阿綱張開櫻桃小口,朝剛好碰到自己臉頰的孫兵衛的小手指狠狠地咬了過去。孫兵衛疼得大叫一聲,鬆開了捂著阿綱的手。阿綱跳起身,避開伸到胸前的魔爪,柳眉倒豎,高聲叫道:“十夜,你找死嗎?”

  阿綱淩亂的長發、鬆垮的衣領處和和服下擺處露出的雪白肌膚,以及臉上淒豔的神情,無一不讓孫兵衛欲火中燒。他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叫道:“阿綱!我看你往哪裏逃!”一步步向前逼近,阿綱則一步步向後退去。

  “哈哈,想逃,沒那麽容易!”

  “你想幹什麽?”

  “你給我喝了蒙汗藥,來而不往非禮也!”

  “……”

  “沒想到我十夜孫兵衛一時大意,竟然栽在你這個小女子手裏。大阪府衙門的眼皮底下,我每晚也會殺他七八人,要殺你,哼,易如反掌!我不想殺你,想知道為什麽嗎?”

  “……”

  “阿綱,怎麽不說話了?害怕了?現在服輸還來得及。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是我的人了。我十夜孫兵衛盯上的人,就別想跑!趁早乖乖的束手就擒吧?”孫兵衛一邊說,一邊逼近阿綱,但這次阿綱沒後退,站在原地,圓睜風眼,張開櫻桃小口,帶著嘲諷的口氣,異常冷靜地說道:“十夜大人,你可真是心思遲鈍啊!竟然不知道我對你討厭至極嗎?”

  “少說廢話!事到眼前,你說什麽都沒用。”

  “閉嘴!你個臭浪人!竟然惦記上我千手觀音,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要想讓我阿綱看上你,你得再練十年武藝,再壞得流膿才行。像你現在這樣,靠偷偷摸摸躲在暗處殺人為生玩女人,算什麽男人!”

  “阿綱,算你狠!”

  “哈哈,這就算狠了?還有一點,更讓人看不起的,就是你的那個頭巾。昨晚趁你睡熟,我曾想摘掉頭巾看看你是什麽麵孔,不過轉念一想,你長得什麽模樣,跟我沒有一絲關係,也就懶得摘了。”

  孫兵衛忍無可忍,大吼一聲,像一頭豹子一樣撲了上來。突然寒光一閃,阿綱從腰間拔出匕首朝孫兵衛刺去。可惜阿綱的刀術比孫兵衛相差太遠,匕首刺了個空。孫兵衛伸出手一把抓住阿綱握著刀的手,同時左手插住了阿綱的喉嚨。二人扭打在一起,搖搖晃晃地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

   就在這時,黑暗中倏地飛出一根捕繩,纏住了孫兵衛的脖子。黑暗中,聽到“著!”的一聲低吼。

  趁著孫兵衛被捕繩拉住,掙紮之際,阿綱迅速掙脫出來,像一頭大鳥,頓時飛走了。

  孫兵衛雙手抓住纏在脖子上的捕繩,身子彎得像一張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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