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長笛
森啟之助氣喘籲籲地跑到二樓,把剛剛偷聽到的唐草銀五郎和多市的對話告訴了同夥。天堂一角和九鬼彌助看啟之助悄悄跟在幺娜後麵下樓,以為這家夥要去幹下流勾當,對他的行為頗為不屑,此時聽他說了這番話,頓時放下酒杯,說道:“竟有如此之人藏在店裏?打著甲賀世阿彌的旗號想要偷渡阿波境內,必是江戶派來的細作無疑!”
“抓起來送到藩邸細細盤問,說不定能問出什麽大秘密來!”
“咱們快去抓人!”
“對方是平民百姓,還不是手到擒來。雖然如此,但還是小心為妙。就請天堂兄在旁壓陣。”
天堂一角“嗯”了一聲,魁梧的身軀站起,拔刀出鞘。九鬼彌助和森啟之助正要先行下樓,忽然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前停下,接著聽到店家女仆的說話聲,“各位武家大人,剛才在樓下吹笛的虛無僧說要上樓拜會各位大人——”
“什麽?剛才的虛無僧?”
“是的,他說各位大人像施舍乞丐似的扔錢給他,讓他一個僧人麵目全無,看起很是氣憤的樣子。”
“呸!”九鬼彌助狠狠的說道,“他說要來拜會,恐怕是像趁機討要些酒錢吧?這個虛無僧倒是膽子不小哇!你把他叫來,看我把他腦袋擰下來!”森啟之助一邊使眼色勸住彌助,說道:“九鬼兄,不過是個虛無僧而已,不值得你大動肝火——”一邊對女仆說道:“這種人的話用不著說給我等聽,你去回了他。”
就在這時,之前一直靜悄悄的隔壁房間裏傳出輕輕的拍手聲。女仆不知如何應對三人,正在發愁,聽到隔壁房間的拍手聲,趕緊應了一聲,趁機站起走了過去,隻見房間裏坐了一位女客,桌上擺著五六個菜肴和幾個酒壺,正在悠閑地喝酒。這位女客梳著高高的發髻,頭上插著銀簪,看樣子像是大戶人家的公主小姐,不過嘴上叼著精致的金煙管,鮮紅的嘴唇裏時不時噴出細細的煙霧,酒也喝了不少,雙頰紅暈,醉眼惺忪,鶯聲說道:“有勞你了。”
“請問客官您有何吩咐?”
“其實也沒啥緊要事兒,我想聽剛才被隔壁房間回掉的虛無僧來吹奏一曲,有勞你請他過來好嗎?”
“哦,就是剛才的那位虛無僧?”女仆因為隔壁房間客人對虛無僧不滿,不知如何答複這位女客。果不其然,九鬼彌助聽到後勃然大怒,叫道:“豈有此理!”氣衝衝地要奔過去,被森啟之助和天堂一角勸住。“眼前有大事要做,何必為這種小事兒耽誤工夫!廂房的那家夥若是知道這裏有蜂須賀家武士,恐怕立馬就得逃走。刻不容緩,趕快去!”三人兩前一後急匆匆走下樓梯,冒著夜露,躡手躡腳地朝廂房走去。水池裏的魚蝦受到驚嚇四處遊動,弄亂了池中的月影。
走在最前麵的森啟之助悄悄走過小橋,朝房間裏張望。幺娜和由造已經離開,多市時不時地發出疼痛的呻吟。唐草銀五郎坐在多市的枕邊,關切地盯著多市的睡臉,聽著外麵三味線的琴聲,陷入沉思。
九鬼彌助縱身跳進房內,一把扭住銀五郎的右腕,高聲叫道:“你這家夥竟敢企圖闖入阿波,好大的膽子!跟我等走一趟吧!”
銀五郎聽對方一語道破自己的意圖,內心大吃一驚,但隨即鎮靜下來,任由九鬼彌助抓著自己的手腕,不露聲色地說道:“大人您認錯人了,在下剛從高野山拜神回來,並非大人所說的要去阿波的探子。”
“休得狡辯!有人已經聽到你倆的密談。你是跟甲賀世阿彌有關之人!有話去藩邸說!”
“什麽?這麽說,大人您是蜂須賀家的?”
“我是阿波國船官九鬼彌助。無論何人膽敢企圖擅闖阿波,都要嚴加懲罰,絕不留情!此事天下皆知!”
“在下實在是冤枉啊!”
“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抵賴!”九鬼彌助抓住銀五郎的雙手,正要叫森啟之助拿繩索捆起來,一直閉目睡著的多市突然抓起身邊的短刀,朝彌助刺去。
彌助眼角掃到多市的刀光,大叫一聲“鼠輩!”飛起一腳朝多市踢去。原本就身負重傷的多市側腹部挨了這一腳,疼得弓起腰身,撞倒了燭台。蠟燭熄滅,頓時眼前一團漆黑。瞬間之後,青白的月光照進房間。
銀五郎到此也意識到事情敗露,奮力甩開彌助的雙手,抓住彌助的雙腳摔出。彌助發出一聲慘叫,摔倒在地。銀五郎借力向後一躍,拔出腰間短刀,從露台板上跳了下去。
一柄大刀從暗處飛出,砍向銀五郎。銀五郎側身躲過,揮刀砍去,啟之助不想銀五郎刀術精湛,一個大意,挨了一刀,左耳到下頦劃出一道血痕。
此時九鬼彌助也趕了上來,揮刀加入戰團。天堂一角站在三人身後不遠處,凝視觀戰。銀五郎頭發散亂,氣喘籲籲,被啟之助和彌助逼得一步步後退。天堂一角見敵人靠近,雙眼放光,拔出大刀,朝銀五郎後背砍去。眼看著唐草銀五郎就要命喪在大刀之下。
忽然大刀發出怪聲,偏離了方向,沒有砍中銀五郎。天堂一角吃了一驚,凝神望去,隻見一個白衣身影飛奔而來,拳打森啟之助,腳踢九鬼彌助,把二人擊到了池水裏。
天堂一角怒氣勃發,緊握刀柄,凝視對方,見此人頭戴青色鬥笠,身穿銀鼠色虛無僧衣,右手握一根竹笛,站姿不丁不八,看起來很是悠閑,竹笛看似隨意橫在身前,卻幾乎毫無破綻,雖非刀劍,卻充溢著刀劍般的殺氣。
天堂一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手中刀頓時改為守勢,偷眼瞧另一邊,啟之助和彌助已經從水池裏爬出,雙戰銀五郎。天堂一角膽子又壯了起來,揮刀朝對方頭部砍去。虛無僧手中竹笛飛快地畫了一個圓圈,伴隨著笛孔發出的響聲,把一角的大刀隔了開去。一角立足不穩,騰騰騰地朝側麵踉蹌了數步。
就在此時,忽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空盤,朝一角砸來。一角躲過一隻,又飛來一隻,砸在一角的刀柄上,碎成數片四處飛散。一角左手捂住左眼,急匆匆向後退去,一邊大叫道:“情勢不妙,快走!快走!”隨後就飛奔出院。
天堂一角是阿波國的原士之中有數的勇者,今晚卻第一個逃走,九鬼彌助和森啟之助越發驚恐,撇開銀五郎,急匆匆地逃走了。
銀五郎提刀還要追殺二人,隻見虛無僧摘下鬥笠,口中叫道:“銀五郎,且住!”銀五郎聽對方叫出自己的名字,驚訝不已,轉過身來。虛無僧說道:“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回來吧!”
銀五郎走到虛無僧身前,單膝跪地,鄭重說道:“今日多虧貴僧相助,不勝感激!不知貴僧何以得知在下賤名?”
虛無僧拍了拍銀五郎的肩膀,走到身旁的石頭上坐下,感慨說道:“以前多承你相幫,怎會不知你的名字?我是法月弦之丞啊!”
“啊?原來是法月大人!”銀五郎掩飾不住內心的悲喜,走過去緊盯著對方的麵孔,一時說不出話來。
年輕的虛無僧鬥笠下一頭漆黑的長發係著紫色束帶,白淨的麵孔在月光下越發顯得晶瑩剔透,眉清目秀,好一個美男子!卻不知為何,炯炯有神的雙眼中透出一絲悲涼的神色。
這時,二樓欄杆上傳來一個女子的輕歎,“今晚的月亮真美!”正是剛才在樓上自斟自飲,跟女仆說要叫虛無僧來吹奏一曲的女客。此人並非別人,而是千手觀音阿綱。剛才丟出盤子出手相助虛無僧的也是她。
阿綱憑欄望著天上的明月,時不時地偷眼瞧著樓下的虛無僧,既敬佩對方精湛的武功,又驚訝於對方俊美的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