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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門秘笈(二)

(2024-04-29 03:49:29) 下一個

大阪遇襲

  船在住吉村口停下,三人走進一家密林環繞的紅牆莊園,看樣子三次是這莊園的主人。但三次做的是什麽生意,阿綱就不得而知了。沐浴更衣後,用過晚膳,聊了一會兒,天就亮了。

  阿綱對孫兵衛說道:“今夜多虧兩位搭救,阿綱這廂有禮了。做我們這一行的,一旦有了生意,不管千裏萬裏,都契而不舍。兩位若有機會去江戶,也請務必賞光來家裏作客。江戶本鄉妻戀一丁目、門前有棵千日紅的宅子就是我家。隻要打聽插花的師匠,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是我的公開身份。”說完就去休息了。每天晚上出門,白天回來睡覺。就這樣過了四、五天。

  這一天早上,阿綱沐浴後化了妝,點了胭脂,服飾和發型都換了個樣,撐著紺色陽傘從住吉村走出,看起來就像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別人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她是一個神偷。

 

  大阪府四天王寺周邊的空地,原本是一片桃樹林,如今擠滿了賣店,好像把道頓堀移過來似的,異常喧囂熱鬧。天朗氣清,綠葉繁茂,酒旗招展,叫賣聲此起彼伏。

  大街上各處立著口技、舞蹈、歌謠的看板。有從江戶來的樂器演奏以及說書的場館,還有雜耍、吹糖人兒、玻璃加工、女相撲、摔跤等各種表演。

  “來一來看一看嘍!長崎南京魔術,精彩萬分!太夫、椿妹、蓮紅妹長槍對陣,驚心動魄!橫穿火圈,驚險萬分!一招一式,絕對真實!”唐土傳來的雜技魔術非常新穎,表演場周圍擠滿了人。

  “哈哈,真是熱鬧!這麽多人!我也進去瞧瞧吧。等等!”多市頭戴鬥笠,擠在人群中,一隻手推開身邊擠過來的人,另一隻手一直放在懷裏。他的主人唐草銀五郎今天又去了蜂須賀家的倉房藩邸和下藩邸,想要拿到進入阿波國的入關文書和乘船文書。要拿到這兩份文書,需要先提出申請文書、身份證明以及家鄉的五人組證明,然後還要在衙門被仔細盤問,非常麻煩。原本去阿波國,隻要拿到乘船文書就好,並非如此麻煩。最近十年來因為阿波實施鎖國政策,還有幕府對阿波嚴密監視,所以麻煩了許多。銀五郎有要事非去阿波不可,所以每天都去藩邸申請。

  在等待文書這期間,多市無事可做。銀五郎就讓他上街逛逛,散散心。不過他懷裏揣著十分重要的東西,需要小心在意,所以其實也無法放心遊玩。

  “這裏可不行!這麽多錢萬一弄丟了,我多市對主人可就無法交代了”,多市放棄了看南京魔術的念頭,朝別處走去。

  當走到西重門時,看到好多人從樓門裏蜂擁而出。忽然他聽到“啊”的一聲輕輕的驚叫聲,舉目望去,隻見一個衣服華麗的年輕女子,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站立不穩,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了。多市叫了一聲“小心!”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攙扶女子,忽然一把陽傘迎麵撲來。女子的身體像一隻小鳥般從多市胸前輕輕掠過,朝他身後方向走遠了。

  多市手裏拿著那把陽傘,高聲喊道:“喂!小姐,你的傘!”女子如快步走到數丈開外,轉過頭來,朝多市微微一笑。——那明媚的笑容美豔嬌媚,讓人聯想起舞台上的名角菊之丞。

  “這是你的傘!”多市又重複了一遍。

  女子在遠處點頭“嗯”了一聲,“送給你了!”

  “嗯?”多市心裏美滋滋的,但同時又有點莫名其妙。“這是女子之物,我拿了算怎麽回事?”當他收回身子時,忽然意識到壞事了。自己的木棉服的胸前敞開著,裏麵纏了兩層的圍胸留下了被剃刀劃過的痕跡。

  “啊!糟糕!”他頓時臉色大變,倒提著陽傘,拔腿朝前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嘴裏大喊:“抓賊啊!抓賊啊!”

  多市拚命往前追趕,跑過西門唐門、七堂伽藍,在貓門前迎麵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輕輕抓住多市的腰帶,說道:“喂!你等等!”

  “我急著呢!”

  “冷靜!得想想辦法。你這麽著急忙慌的,恐怕也很難抓住賊。”

  “你是誰呀?”

  “我嘛。大阪府東衙門捕快萬吉。”那人敞開衣襟,讓多市看了看懷裏的鐵十手捕具。多市愣了一下,忽然甩開那人的手,撒腿就跑開了。

  “真是奇怪!我說幫他想辦法抓賊,他竟然跑了。這是怎麽回事?……”捕快萬吉一邊走,腦子裏一邊展開想象。

 

  天王寺的寺院在夕陽映照下罩上了一層朦朧的金色,行人稀少,紙屑亂飛。萬吉發現了被丟在地上的陽傘,拾起一看,是一把破舊的女傘。萬吉站在西門邊,一邊思索,一邊嘴裏嘀咕著:“應該是這裏吧?那個女子走到這裏,突然把陽傘塞給男子,為什麽呢?把自己的手空出來,同時分散對方的注意力!如此看來,那女子應該是江戶的小偷,而且恐怕還不是一般的小偷。另外被偷的人也奇怪,為什麽見了我要逃跑呢?……那家夥恐怕更有問題!”

  萬吉丟掉陽傘,邁步走開。他剛從堺城回來,原本想去島之內的,忽然改了主意,去五櫓看了一出富十郎的戲,然後溜溜達達地往家走。萬吉走著走著,忽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一個身影,非常像剛才遇到的那個男子。那人托著疲憊的身子走進了渡邊町的土筆屋客店。

  萬吉稍微等了一會兒,悄悄走進店裏,跟店主人和平打了個手勢,鑽進樓梯下的工具房,小聲問道:“剛才那個男子啥時住進來的?六天前?這是客人的名冊?……”萬吉翻看著名冊,用手撓了撓耳朵。他在思考事情時經常做這個動作。“跟他一起的還有個人?名叫銀五郎?”

  “是的。這個銀五郎想要拿到去阿波國的入關文書,每天都去拜訪蜂須賀家的官員,但好像還沒辦下來。今天早早就回來了。”

  “是嗎?他們住在二樓?我上去看看!”

  “好好,您盡管去!”

  “樓上第二間,對吧?”萬吉躡手躡腳地沿著樓梯輕輕走到二樓,走進銀五郎和多市所住房間的隔壁空著的房間,趴在地上,側耳傾聽。

  “多市,不用擔心!”這應該是唐草銀五郎的聲音。“三百兩路銀,就當是玩了個通宵花掉了,不算什麽。我再跟江戶要,讓他們盡快送錢來。不過,千繪小姐交給咱們的那封信,你應該是縫在衣襟處,沒被偷去吧?”

  “您確實是這樣叮囑我的,不過我沒太在意,跟路銀放在一起了。……”

  “什麽?”銀五郎這才有些吃驚,“這麽說那封信也被偷了?嗯,這可麻煩了!”銀五郎的聲音裏流露出失望。

  多市忐忑不安地說道:“這次去四國,若沒了那封信,即便千繪小姐的父親還在世上,咱們這長途跋涉也成了無用功。我闖了大禍,也沒臉跟您在這裏待著。我現在就日夜兼程趕回江戶,再請千繪小姐寫一封信帶過來。您就在這裏耐心等兩天,您看如何?”

  “嗯,你有這份心,也很難得。去阿波的乘船文書也沒批下來。”

  “哎?還沒批下來嗎?”

  “他們盤查的太仔細了,說不定哪一句露出馬腳,被他們發現了咱們的秘密就麻煩了。我想換一條路,從讃岐國(譯注:日本香川縣)境翻山進入阿波。我先去多度津渡口,在那裏等你。你趕快回江戶,請千繪小姐再寫一封信。這是最緊要的。”

  “既然如此,那我馬上動身。”

  “明早再出發也不遲。”

  “那怎麽行?我當時死的心都有了。多跑跑腿算不了什麽。”多市說到這裏,也來了精神,拍拍手叫道:“喂!有人嗎?我今晚要出門,幫我準備一雙草鞋和飯團!”

  萬吉聽到這裏,輕輕走下樓梯。客店老板和平手裏拿著從格子窗丟進來的小包裹,從外麵進來,問了聲:“您要走了?”萬吉盯著那個包裹,問道:“那是什麽?”

  “是給您剛才問的那個客人的。”

  “是嗎?”萬吉搶過包裹一看,外麵是一層桐油紙,上麵寫著“唐草銀五郎親啟”,下麵寫著一行小字“萍水相逢的小女子”。

  萬吉拿過剪刀切斷包裹外麵的麻繩,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個大信封。應該就是多市剛才所說被偷去的那封信。

 

  萬吉苦笑說道:“這個江戶女賊倒是蠻有趣的!”他早就聽說江戶小偷跟別處的小偷不同,有一種幽默感和重義氣的品性,沒想到今天真的遇到了。“看看這筆法!”他暗暗點頭,打開信封一看,裏麵隻有一封信,並無銀錢。這封信用兩層紙封著,但封口已被撕開,顯然是那個女賊撕的。

  “女兒千繪年已十九,自恨非男兒,無力挽救家門斷絕之命運。女兒至今確信九歲時離別的父親大人尚在人世,即便是在夢中也深信不疑。今有乳母之兄長唐草銀五郎持此信冒死去阿波國尋找父親大人。倘若有幸父親大人能收到此信,則甲賀家斷絕之命運或許還有轉機。”萬吉讀到此處,按捺不住內心的雀躍。他也有一件可以稱得上是臥薪嚐膽想要探究之事,此時此刻感覺眼前出現了一絲曙光。

  萬吉心想:“提起江戶的甲賀家,那就是駿河台的墨家和被稱為隱者宗家的甲賀世阿彌家。那個世阿禰十年前去了阿波國?從此蹤跡全無?這可是跟我休戚相關之事啊!”他拿著那封信正要往下讀,忽然聽到樓梯聲響,二樓的唐草銀五郎送多市走下樓來。萬吉拿著信快速躲到了樓梯後麵。

  客店老板和平和夥計站在格子窗前,彎腰施禮,恭送多市出門。

  銀五郎說道:“路上小心!”多市把腰刀插在腰間,手拿鬥笠,大聲說道:“主人,我去了!您也路上小心,咱們在多度津渡口再會!”

  看著多市的背影從土筆屋客店的燈影中消失,萬吉趕緊穿上草鞋,在水溝縱橫的街上像老鼠一樣跳來跳去地跟在後麵。“隻為了這封信,這家夥要千裏迢迢跑回江戶,想想也真有些可憐。不如幹脆把這封信還給他算了。不行!我還沒完全了解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呢。這可是關係到我以及於我有大恩的常木大人、俵兄一生的阿波的秘密!不好,那家夥越走越快了!”

  看到多市走出鬧市街區,萬吉從陰影處現身出來。他想叫住多市,把這封信還給多市,同時向他了解去阿波的目的以及甲賀世阿禰的情況。“此處還是人多,要到沒人行走的僻靜處才能叫他。今晚絕不能像上次在天王寺那樣讓他溜掉!”萬吉不緊不慢地跟著多市沿著天滿河岸一直走,穿過東衙門、京橋口和八町的鬆樹林,終於走到了僻靜處。

  萬吉想要開口喊叫,又怕對方突然拔腿逃走,加快腳步想要靠近對方。就在這時,隻見前麵寒光一閃,一條身影飛快地朝多市奔去。多市“啊”地一聲慘叫,沿著京橋河堤翻滾著,刀光閃閃不離多市左右,如銀蛇飛舞。突然,又是一刀砍了下去,多市飛身躍入了波光粼粼的天滿川。

  前麵持刀的身影輕輕罵了一聲“媽的!”明顯是對沒殺死多市感到惋惜。飄蕩在夜空中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糟糕!”萬吉圓睜雙眼,集中全身精力,右手伸手入懷,彎腰朝前奔去,大喊一聲“大阪府捕快在此!”一躍而起,手腕一抖,一根兩丈長的捕繩伸展開來,把眼前戴著宗十郎頭巾的黑衣人一層層纏繞起來。但對方毫不驚慌,把纏在身上的捕繩纏到左手,冷冷說道:“臭奴才,放馬過來!”右手高舉大刀,朝萬吉左手砍來。

  萬吉用盡吃奶的力氣想要把捕繩拉回來,但對方紋絲不動。自己甩出去的捕繩反倒成了對方的武器,眼看著自己一步步被拉到了對方的大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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