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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門秘笈(一)

(2024-04-27 16:47:26) 下一個

百鬼夜行

  初夏的夜晚,河流湍急的安治川河邊的房屋上空,時不時有夜鳥飛過。偶爾也有夜鷺發出奇特的叫聲,聽起來讓人心驚肉跳。

  四周一片漆黑,隻有街區角落處的一間房屋的紙窗透著昏暗的淡黃色的光亮。房簷下掛著三尺長的牌子,上麵寫著“堀川會所”四個大字。

  “這幾天時不時就有人在夜裏走路時被殺,你們都小心點!”四、五個街區守夜人舉著大阪西衙門的提燈一邊說著話,一邊從會所走出,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時間已是深夜。沉沉靜寂之中,偶爾傳出幾聲咳嗽。

  忽然,會所之前出現了兩個人影。頭戴鬥笠,腳穿草鞋,身上披著蓑衣,蓑衣下擺露出腰刀刀鞘的一截。其中一人抬起手拍打著會所的大門,嘴裏喊道:“有人嗎?”

  “誰呀?”大門裏麵馬上就有了回應。

  “還好有人!”前麵的人回頭跟身後的人這樣說著,伸手把大門拉開。隻見裏麵擺放著提燈箱、六尺棍、賬簿等物。一個老頭坐在房間裏,正端著酒杯在喝酒。桌上擺著一個錫製的酒壺。他是今晚會所當差的久六。

  “這麽晚了,有啥事?”久六問道。

  “我倆從江戶來,今晚乘船到了木村堤,但把東西忘在船上,又回頭去了一趟船家,所以就耽擱到了這個時辰。”

  “哦,這麽說,你倆是沒地方住了?”

  “正是。客店又說要宿證,又說不收晚客的,弄得我倆走投無路。我倆今天才剛到大阪,哪有什麽宿證?”

  “廢話!各地的規矩都不懂嗎?”

  “我倆可不是來聽你訓斥的。拜托給寫個宿證,順便介紹一家客店吧!”

  “那也不是不可以”,久六換了一副公差口吻,上下打量著二人,問道:“二位家住何處?”

  “我倆住在江戶淺草的今戶,這是我家主人唐草銀五郎。我叫多市。”

  “哦?莫非是賭徒?”

  “才不是,我等是做正當生意的,專給各國諸侯提供唐草瓦,不過話說回來,店裏人多了,當然也免不了會有些不三不四之人——”

  “廢話少說!”銀五郎從旁搶過話頭說道:“這家夥一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這麽晚了,瞎耽誤功夫。”

  “好說好說!”久六看銀五郎雖然年輕,但顯得沉著穩重,氣宇軒昂,不由得語氣也變得鄭重起來。“請問二位往何處貴幹?”

  “我倆想去四國的阿波國(譯注:現在的德島縣)。”

  “去阿波?”久六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阿波國蜂須賀家從十幾年前開始就嚴防別國人進入阿波,若非特別的生意或是蜂須賀家有熟人引薦,怕是很難去到阿波城下。”

  “我等也知道很難,隻不過沒辦法,不去不行。”

  “哈哈。我這也是閑聊。能不能去,也不是我說了算。我先寫個宿證給你,你拿著它去安治川南渡口邊上的土筆屋客店吧。”說著撕下一張公文紙,刷刷刷地寫了起來。

  此時此刻,會所外麵的水井旁的黑影裏蹲著一個女子,側耳偷聽著裏麵的動靜。這個女子剛一站起,聽到房屋裏傳出“多謝了!”的聲音,隨著聲音,房門打開,燈光從房屋裏射出,照到了女子的青色頭巾,但一瞬之間,女子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倏忽不見了。

  久六忽然想起什麽,急忙叫住二人,“喂,稍等!”

 

  “還有何事?”唐草銀五郎和多市回頭問道。

  “路上小心!這個時刻很危險!”久六抬手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小聲叮囑道。

  “哦,夜路殺人吧?”多市鼻子哼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回應道。

  “喂!我可不是開玩笑。”久六訓斥道。“我聽剛剛離開這裏的衙門公差說,最近有浪人專門在夜裏殺人越貨,而且看他每天晚上殺人的刀法,應該還是一個劍術高手呢!”

  銀五郎躬身道謝,說了聲,“多謝關心!”然後就邁開大步朝前走去。

  按照久六所說的路徑,從堀川沿河邊往西走,一路上隻見幾處河堤缺了口,岸邊柳樹如遊魂般在夜風中搖曳。黑暗之中,隻有遠處堂島的瞭望塔樓亮著燈火,才讓人有一絲人間氣息的感覺。

  多市快跑幾步追上銀五郎,說道:“聽剛才會所的老爺子這麽一說,我怎麽感覺背心發涼呢。”

  “哼,你剛才還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現在怎麽害怕了?”

  “咱們關東人不就是喜歡這一套嗎?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你越怕什麽就來什麽。從現在開始,就看你的本事了!”

  “呸呸,您可別說這麽不吉利的話。再說了,您做事也不怎麽地道。”

  “怎麽?”

  “您是不是考慮到會有這種事兒,所以讓我在路上帶著錢。”

  “瞎說!我那是看中了你忠心耿耿。”

  “怎麽都是您有理!從明天開始,我就一點點把這些錢都花掉。”多市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一邊走到澱屋橋上。這一帶是土佐藩邸。看到土佐藩倉房明亮的白色牆壁,多市心裏多少有了些底氣。

  他二人完全沒有意識到,剛才躲在堀川會所偷聽的那個戴著青色頭巾的女子正悄悄地跟著他倆的身後。

  剛過了橋,多市突然停下腳步,嘴裏發出“咦”的一聲。“主人,對麵好像有人走過來!”

  “有人走過來也沒啥大驚小怪的。你這個膽小鬼。”

  “不過咱們還是小心為上。”

  “別擔心!”銀五郎笑著邁步向前走去。果然從河邊的黑暗處傳出塔塔的木屐聲。

  當對方走近時,二人看清楚了,原來是個武士。全身上下一身黑衣,頭戴宗十郎頭巾,遮住了臉,隻露出眉毛和眼睛。

  從寶曆到明和年間,京都奈良一帶特別流行戴頭巾。男式女式、岡崎頭巾、秀鶴頭巾等等,各式各樣。頭巾已經成了一個裝飾品,不僅僅是防寒道具。

  木屐聲越來越近,一身黑衣、頭戴黑色宗十郎頭巾的武士從銀五郎身旁走過,二人間隔數尺之時,黑衣武士悄悄脫下木屐,丟在樹根下,把外套蓋在上麵,壓低腰身,右手緊握刀柄,蠟色刀鞘高舉過肩,倏地轉過身來,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一步步朝銀五郎逼近。

  銀五郎魁梧的背影,讓他多少有些警戒,也不拔刀出鞘,繼續邁步上前,一步、兩步。突然啪的一聲響起,身旁水珠飛濺,有幾滴水珠還濺到了臉上。

  多市聽到水聲,猛一回頭,發現了逼近的黑衣武士,大叫一聲“主人!”,推開銀五郎,自己也跳了開去。

  “哼!”黑衣武士一擊不中,也不去追趕主仆二人,回身上橋,發現橋上站著一個戴著青色頭巾的美女,手拄著橋欄,正朝著自己微笑。

  看到黑衣武士以飛快的腳步朝自己奔來,女子依舊站在那裏,也許覺得戴不慣頭巾,解下頭巾,順手就丟到了河裏。然後拿出黃楊木的梳子梳了梳被夜風和頭巾弄亂的漆黑長發,隨手把梳子插在頭上。

  黑衣武士錯失了剛才的獵物,刀不沾血心有不甘,低聲吼道:“拿命來!”

  “嘻嘻,你是在叫我嗎?”女子臉上依舊掛著微笑,彷佛在夏夜乘涼。

  “廢話!為何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哦,我剛才往河裏丟了塊石頭,你沒殺到人,就想來拿我出氣嗎?”

  “哼,你明明知道,還竟敢如此大膽!”

  “我當然知道。你看起來衣著光鮮,其實一直在殺人越貨。我就是知道,才出手相助的。不行嗎?”

  “什麽?”

  “像你這樣不知輕重的亂殺人,那二人就這樣死了,就太可惜了。你還是換個地方吧?”

  “嗯?這麽說,你也在盯著那兩個家夥?”

  “是呀。我從江戶就開始盯著他倆,一路上跋山涉水才到了這裏。如果被你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我可怎麽辦呢?”

  “哼。你是要行騙或施美人計?”

  “都不是。我跟你一樣,也是靠真本事吃飯。千手觀音阿綱便是我!”

  “哦?原來是千手觀音,久仰久仰!”

  “你知道我?”

  “前年我去江戶時,跟你見過兩、三次的。我是十夜孫兵衛。”

  “哦,原來是你呀!”女子笑著走近。“這可失禮了。你怎麽不早說呢?”

  “哪裏!是我多事了。沒想到你竟然跑出這麽遠,來到大阪。”

  “因為這次是筆大生意。”

  “當真如此?”

  “怎麽?瞧不起我千手觀音?”阿綱皮膚嬌嫩,美豔不可方物,跟浮世繪畫家歌川國貞筆下的美人一模一樣。誰能想象如此美麗的女子竟是一個神偷。十夜孫兵衛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把目光從阿綱臉上移開,開玩笑道:“豈敢瞧不起!幾乎被你迷住了。”忽然臉色一變,低聲說道:“巡夜的公差來了。有點麻煩。”

  “你要逃跑盡管先跑,不用管我。”

  “我不著忙,早就安排好了”,他示意阿綱往橋下看,輕輕喊了一聲:“三次!”

  隻見一艘尖頭船從橋下劃出,撐船的是一個鼓著腮幫的男子。

  等手拿提燈的公差來到橋上時,小船載著阿綱和孫兵衛,朝南邊的木津川方向劃去,已經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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